9.15

我想佛陀的胃里该有一团火长燃不止。那些作为王子的荣华富贵，那些作为沙门的苦难历练，那些与这个世界交汇的一切，都流进他的胃里，化作一滩滩水，终于有这么一天全部消散。连火本身也安静下来，万物不再破碎，一切就如同刚出生时一般完满。
当你抚摸菩提树时，手掌上传来的是层层叠叠风与麦浪的缠绵。那一刻你从炫目的日光中看到三千世界昙花般明灭，如同曼陀罗极尽繁复终又回归本源。你看到终生皆为业报所缚，在轮回中挣扎，连帝释也免不了天人五衰，沉沦在驴腹中。你从心中窥见自己的过往，才觉业无善恶，诸法无常，诸行无我。
人们说你五世为佛，却无人知你此生坎坷。你曾以王子之尊沉溺与奢华享乐中，目光混沌，终日不思，以至于不解年老体衰。你也曾赤脚行于密林中，绝食断饮，只为参透一株绿竹拔节。大喜大悲，大彻大悟，喜能够喜几个春秋，悲又何尝能悲戚一世？所谓涅槃，也许本就是轮回。人若本就处在涅槃之中，又何来飞跃止境？
世上并无什么佛教，并无什么消极避世，有的只是身处完满之境而不自知的众生。何来格物一说？举手投足间谁人不在格物？那些僧众却走了歧路，当真去寻起那么一条涅槃之路。
你躺在拘尸那迦的菩提树下，身边围满僧人，却在天光下独自寂寥。一切诸法悉无常，自到解脱处。无常中的解脱便是不再寻觅解脱之道，去宴饮行乐，去悲天悯人，去星夜独行，去以涅槃之心踏遍轮回之路。
心火尽数灭去，众僧悲戚之声也渐行渐远。你合上双眼，心野里莲花开遍，此生如海涛般在旷野回响。菩提树影在你的额头上明灭，你渐渐睡去，正如这世上每一个涅槃解脱之人。有一片空旷辽远之地在呼唤，于是你放松下来，醉入那片梦境之中。
然后世人尊你为佛，殊不知佛又岂止寥寥数人。这漫天浮尘，月影水波，万物既存于世，便皆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