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又有新人物登场。
话说,恽毓鼎虽年少于陆锺琦十好几岁,却系陆锺琦同年进士。
按:恽毓鼎(1862—1917),字薇孙,一字澄斋,河北大兴人,祖籍江苏常州。光绪十五年考中进士,历任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提调,文渊阁校理,咸安宫总裁,侍读学士,国史馆总纂,宪政研究所总办等职,一直担任宫廷史官之职。
因职责关系,恽毓鼎得机缘近距离地观察慈禧、光绪及朝廷大臣的言行,知悉些内幕。而出于职业习惯,他将所观察到的各种细节详实地记录在日记中,十几年如一日。

话说宣统二年,恽毓鼎回常州家乡省亲。恽毓鼎下江南,一路感怀:
“东风吹春着红尘,桃花柳条相间新。忽忆江南春十里,波柔橹软青鳞鳞。
廿年薄宦住京国,万事消磨车两轮。史馆鱼贯署纸尾,丹墀雁行称从臣。
乾屯坤蒙一何补,梦中孤负江山春。”

八月三十,至苏州,陆申甫出阊门迎接。进阊门,路过铁瓶巷“过云楼”,下榻王洗马巷。
按:王洗马巷巷内旧时有王姓洗马官员居住,故名。王洗马巷位于西百花巷北,东出中街路,与花驳岸隔路相对;西至汤家巷。7号为万氏宅园,即蔼庆堂,现属市控保古建筑。16号为春申君庙,祀楚国春申君黄歇。26、28、30号为清汪鸣銮故居“万宜楼”。

是晚,陆申甫宴恽毓鼎于酒楼,彼此久违后相见,畅谈甚欢。
席间,陆锺琦择机恭维恽毓鼎曰:“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澄斋弟上疏参劾军机大臣瞿鸿禨,又上疏参劾两广总督岑春煊,两个月内,接连扳倒两大重臣,名闻朝野。令为兄敬佩之至呀。”
恽毓鼎闻言及此,曰:“小弟不过一小卒子,小棋子一枚而已。廷上派系争斗得狠咧,自不敢多言,恐有失喽。”
恽毓鼎本就是位宫廷史官,除诗书外,少言寡语。此遇同年进士陆申甫,更酒后,恽毓鼎的话匣子拉开了。曰与陆兄:“陆兄,吾知诸多宫廷里的秘事,愿说与陆兄听,算是凑个酒趣喽,不知可否?”
陆申甫多年在外,对京里及廷上之事不甚了了。故曰:“愿听澄斋弟一说,唯悉听便是。”
恽毓鼎说起故事:“光绪三十年(1904年),贵公子光熙参加科举。发榜后,再参加选拔翰林的朝考。谭延闿、王庆麟、刘春霖、朱汝珍、商衍鎏、陆光熙等60人名列一等。陆兄知原本谁是状元吗?”
陆锺琦对自己次子进士及第当然是记得的,答曰:“是河北刘春霖嘛。”
恽毓鼎曰:“不假。刘春霖考卷字迹堪比印刷,慈禧御笔,封刘春霖为状元郎。”又继续曰:“对刘春霖的批语绝佳。
本房原荐批:
第一场:论古有识、思力沉挚、笔情清矫、纵横出没、变化从心。
第二场:熟悉洋势、言之凿凿、词意透辟。
第三场:议论驰骋、茹古涵今。
文明堂原中批:
第一场:纵横离合、跌宕昭彰、是能得古文义法者。首二三艺最 胜、余亦妥惬。
第二场:首艺有精透语、余亦能切实指陈。
第三场:飞词骋辩、思议不庸。
晚清德宗光绪三十年(公元1904年)甲辰科状元。1904年7月,北京城内殿试发榜和状元游金街的喧天鼓乐却成了中国科举史上的绝唱。刘春霖被后人称为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名状元,所谓‘第一人中最后人’”。

恽毓鼎左右观察后,轻声曰与陆兄台:“但本年科考成绩最佳者其实另有其人,而非刘春霖。”
陆锺琦疑曰:“既另有其人,却为何刘春霖被老佛爷御笔钦点为状元郎了呢?”
恽毓鼎见陆兄疑,也为自己知道些秘密而开心。他所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今天终于能有机缘可以说出些憋在心里的秘密了,遂继续曰:“南方江浙等地,历来都是文教兴盛之地,进士及第者众,当朝为官者多。本期考生朱汝珍的文章也的确更胜刘春霖一筹,但他倒霉就倒霉在名字里有一个‘珍’字。”
陆申甫更加疑惑地望着恽毓鼎,等其续表其中事。
恽毓鼎续曰:“送终审时,慈禧面带笑容的拿起头名的卷子,当看到名字中这个‘珍’字,眉头一皱:‘朱汝珍,珍?’慈禧就想起了支持光绪反对自己的珍妃,对珍妃是恨之入骨,后来被自己下令推到井里溺死的女人。忌讳个‘珍’字。一个‘珍’字这还罢了,朱汝珍又是广东人,一个个人名浮现在慈禧的脑海里,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洪秀全差点把清朝给灭了,康有为梁启超跟光绪一伙,要不是袁世凯告密,差点就把慈禧给解决了。孙中山就更不用说了,一直活跃着,逼朝廷改立宪制,欲夺皇权。‘广东人不可信……’慈禧嘟囔了一句,把朱汝珍的卷子扔到一边,接着看刘春霖的。
先看到籍贯是河北河间府肃宁的,这可是天子脚下。慈禧略为欢喜。然后看名字:刘春霖,春风化雨、普降甘霖。当时又是大旱之年,在加上代表肃静安宁的肃宁之地,结合起来就是大好的兆头。‘状元一出,让我大清春风化雨,肃静安宁啊。’喜欢扮观音的慈禧本就迷信,很自然的就把这个逻辑给自恰了。认为这是自己七十大寿,上天送来的礼物。
慈禧甚为欢喜。最后定榜为:一甲第二名,广东朱汝珍。一甲第一名,河北刘春霖。”
陆申甫恍然如梦方醒,曰;“原来如此。”陆申甫知其内幕耳。
恽敏鼎曰:“此刘春霖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后,历任资政院议员、记名福建提学使、直隶高等学堂提调和保定北洋女子师范学校监督等职。其状元试卷堪称表率,更出版小楷字帖《大唐三藏圣教序》《文昌帝君阴骘文》《闲邪公家传》《兰亭序》《灵飞经》等多种。皆为榜样!”
……

闲谈京城各种秘闻、趣事后,恽毓鼎以严肃的神态并神秘的口吻曰:“陆兄已晋升布政使并护理巡抚,不几年必将诰升封疆大吏。提前祝贺喽。”
陆申甫一心为庶民,哪里曾思虑过此事?遂问曰:“何出此言,何以见得?”
恽毓鼎续曰:“说些眼前事儿吧。就吾廷记知,山西可能或会出巡抚空缺。那丁宝铨1902年1月任广东惠湖嘉道道尹,1905年后任山西翼宁道尹,翌年任山西省按察使,同年7月任山西大学堂督办,1908年升任山西省布政使,却隔年晋升山西省巡抚。他的主要助手夏学津管理军队极为严厉。夏学津的妻子姿容美艳,据说是拜认丁宝铨作了义父,得以时常出入巡抚衙门,与丁宝铨的关系似乎有些暧昧。此事被《晋阳公报》曝光之后,丁、夏二人声名狼籍。”
陆申甫曰:“这又有何妨?清廷重视办学,丁宝铨在山西积极响应,创办山西武备学堂,成绩斐然,被称能吏呀。”
恽毓鼎摇头曰:“陆兄只知其一也。丁宝铨虽系能吏,但其激进之作法,令朝廷实难招架。廷上有换其位之意。故此,山西巡抚之位或为一重缺。吾说与陆兄,愿吾兄台他日早登封。”
陆申甫摆手曰:“岂敢觊觎。”
恽毓鼎笑曰:“汝吾交情深厚,吾放此话为证,不久之他日或便实现。陆兄知此便了,万勿外溢。”
……

九月初一,申甫兄至阊门迎接,买物,是晚归。
初二日,申甫兄伴游“留园”。偕诸人入园,先访园主人(盛旭人观察),入园见画舫各一,旧园曲折有致,新园地势寥阔,山石亭池尤错落含画意。惜木樨香里士女如云,未免烦杂扰兴也。
初三日晨,与申甫揖别,移泊娄关,发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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