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十四）

七月流火（十四）

环城河还在静默地流着，河水依旧绿色深深，如帘幕无重数的堆翠烟柳。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知它到哪里去。从我记事起，它便如一位身著绿衫的古代仕女，静默地端坐柳树下，静静地看着周遭的变化，静静地感受时代的变迁。

这时代变化真大。曾几何，这里并不怎么繁华，老式的建筑，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现在却是高楼大厦，沿河毗建的三层楼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青色的砖瓦彰显古色古香的韵味。一层多是服装店，二层三层则是美容店、养生店居多。

楼房背后是步行街，每到晚上，步行街灯火通明，人流熙熙熙攘攘，烧烤的烟火弥漫在空中。只看这份热闹，就让人心生欣欣然。行走在人流中，沐浴在璀璨的灯火中，恍若置身元宵节的雀跃欣喜中……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元宵节在记忆中是不会被岁月之河冲刷殆尽的，纵见多了集市的热闹，也抵不过元宵节晚上如潮人流的鼎沸。元宵节的晚上，那些平时遁迹各处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冒出来，似乎共赴一场盛大的晚会。

小孩子们一手牵着大人的手，一手要么擎着一支精致的小灯笼（多与当年的生肖有关），要么手拿一串糖葫芦或一支琉璃葫芦。糖葫芦鲜红欲滴，实在太诱惑人的味蕾。莫说小孩子喜欢，大人也一样喜欢。为了压制舌下谗涎出的酸水，为了满足重回童年的快感，大人也常常手执糖葫芦品味那酸甜入心的滋味。每一年的生活都如这糖葫芦，有酸有甜。既有心酸的无声啜泣，也有甜蜜的满足溢满心田。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日常中的小幸福小快乐还是会小小地奖励自己一下。

一顿用心做出来的饭菜，看着家人吃得满足的表情，心里会有一种成就感。看着孩子专心写字的背影，听着孩子琅琅上口地背诗文，听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又学会唱的一首新歌，看着孩子们自编自导颇象回事的舞蹈

，幸福、快乐会不由自主地浮上唇角……岁月静好，幸福象小溪，一路跳跃一路欢歌。

记得小时的元宵节前后，总有小贩卖一种薄如蝉翼的琉璃葫芦。如果气息运用得好，葫芦底部会一凸一凹地发出有韵律的脆响。看着那透明的如翡翠般地琉璃葫芦，心里竟如被猫爪抓了一般地痒，忍不住去买了一个，可没吹两下，葫芦底部便被吹破了。心有不甘，再买再吹，再破，不甘心，再买，依旧破。最后只得悻悻然地看着小贩吹得满足的表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悠扬的脆音追随着远离的脚步。

来年的元宵节，琉璃葫芦空灵的声音依旧撩拨着耳膜，又买又吹，还是破，似乎从来没有吹成功过，可是对它热切的喜爱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如果不是手里太拮据，我可能一直买，一直试吹到成功为止吧。它清脆的声音让我着迷，尤其是它薄如蝉翼吹弹可破的模样让我爱不释手。只可惜我只能拿在手中把玩，不能吹响，因为掌握不好力度。

热闹的元宵节被封存在少年的记忆中，此后的元宵节一年比一年冷落，及至到了现在，元宵节只是在家看元宵晚会，吃元宵。少年时的元宵节之所以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映，姿态各异的花灯固然夺人眼目，那如潮涌般的人流才真正让你内心震憾、惊叹，似乎你一年中所见的人都汇集到这一晚上了。当你置身于这汹涌的人流中时，你心中是莫名的惊叹、惊奇，你会有一种望洋兴叹的感觉。

也不明白为什么，儿时热闹异常的元宵节竟然慢慢没落了。也许是现代人生活节奏太快，人们无暇手工制作精美的花灯吧。记得上中学时，学校老师还在费心思考怎样扎出新颖引人的花灯。那时，好象每个单位都有扎花灯的任务，元宵节更象是个花灯展览会，每盏花灯都标注着制作单位。每年都要选出一二三等花灯奖来，每个单位都卯足了劲制作花灯。那些大型的花灯不仅早早就开始设计制作，而且耗资不小。也许是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各单位有了微词，再加之出现了失火、踩踏事件，市政府逐渐取消了元宵节晚上逛花灯的习俗。

记得有一年元宵节文花宫内也挂了花灯，晚上如潮的人流涌进去，尤其是那些男青年们，似乎把用力挤人群当成一件开心刺激的事。他们一边高叫着“挤啊”，一边用力推搡着人群向前涌去，那些老人、小孩可遭了殃。那个正月十五的晚上，我领着小妹妹挤在人群中，妹妹被绊倒了，可如山的人潮还往下压来。我恐惧地大叫：“踩到人了！踩到人了！”我用力挡着倒地的小妹妹，身边的大人们也开始用力往后倒，高叫着：“别挤了！踩到小孩儿了！”妹妹被人迅速地拉起，我惊魂未定：这哪里是看灯，分明是看人嘛！第二天，听说有个老人和小孩被踩得很严重，传言说是被踩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文化宫内以后再没挂过花灯。

有一年，一处设计精巧的花灯引来了重重人墙围观，不知哪个年轻人放鞭炮引燃了悬挂的横幅，火苗立刻蹿升起来，慌乱的人们抱头鼠蹿，消防车不久即赶到，扑灭了火焰。幸亏那条路不是很拥挤，失火的地方距离街尾很近，消防车可以出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月十六的白日一般是赶街的时候，这一天，人们在街上可以看到久违的踩高跷、舞狮舞龙表演，还有抬花轿、划旱船、扭秧歌等各种娱乐形式。我记得有一年，动物园竟然把两只壮硕的狮子装在笼子里游街。那是两只雄狮，硕大的头颅，凌厉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人们近距离看到雄狮，好奇、惊惧是少不了的。一些人冲它大叫，一些人冲它吹着尖厉的口哨，还有人甚至用手狠拍笼子。鼎沸的人声，呼啸的烟花声，让狮子狂躁地在笼里飞快地走来走去，它甚至仰首发出了憾天震地的吼声。

这吼声让围观的人们迅速远离，不久又聚拢来。至今想起心有余悸，因为竟还有人把胳膊伸进狮笼试探它。狮子大概心理上正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对人类的胳膊看也不看，只顾在笼里快步走来走去。现在想来犹心惊，动物园把这种猛兽放置于人群中，虽然有铁笼隔阻，但也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这种担忧已属多余，因为以后元宵节连花灯也不见了，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助兴的危险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