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马

队里的牲口不够用，需要买一匹马来充斥棚里的数量。父亲是队里的保管员兼副队长，买马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父亲买马时是步行去的县城，那时候交通工具很少，去县城没有自行车，没有公交车，也没有机动三轮车，人们办事情都是靠两条腿走。 老家离县城十八里，父亲一早就起了床，用一个带绳的束布口袋装了几个窝窝头。窝窝头是我母亲头天下午做好的，窝窝头的下面放着队里的买马钱，一千元整。

一千块钱在七十年代是整个队里的经济命脉，父亲是保管，像命一样时刻保管着藏在自己枕头底下的紫花票子。小孩子有时看见父亲去拿钱，被撞见总是被呵斥的。那时候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整个生产队里的经济命脉。隔墙有耳，父亲保管的钱真恐怕被贼偷了去。

我大舅一再告诫我父亲千万不要当啥队里干部，除了得罪人还是得罪人。搞不好要是给队里丢了钱，说不清的事，往小了说要赔钱，往大了说可能要坐牢。家里养了几个小孩子，担不起的责任。

我父亲不听我大舅的话，非要在队里干个名堂。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认为保管好队里的经济是他的重任。他的思想在毛泽东思想的照耀下红极一时。

我父亲手拎着束绳口袋去往县城，走到县城时已经大晌午。父亲去牲口交易市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没有一匹自己相中的马。因为买马的时候，我父亲既要看马的年龄，还要看马的形状。我父亲是个及挑剔的人。看马年龄的时候要看马的牙口，长几个牙，就代表年龄的大小。一看都是老口牙，没劲。另外买马的时候还要看马的颜色，马的蹄子。颜色要么纯白，要么纯黑，要么枣红。马蹄子要有立体感，前面两个蹄子和后面两个蹄子要一样，那样的马干起活来有劲，走起路来威风。

我父亲哪里是在挑干农活的马，他简直是按照古书里的战马在挑选。

我父亲喜欢枣红马，他认为枣红马英气逼人，能给人一种潇洒飘逸的感觉，能给人一种胜利的喜悦感。我觉得我父亲不应该这么挑剔，买匹马能耕能种就行了，又不是去选美。

牲口交易市场没有父亲要买的马，眼瞅着日头偏西，父亲肚子饿了，摸了摸束布口袋里的窝窝头冰凉。父亲想去饭馆里喝口热汤，因为回家还有十八里路要走。

父亲走进一家小面馆，那时候的面馆还是公家单位，工作人员给我父亲下了碗面条。父亲吃了面，又掏出束布口袋里的窝窝头掰碎泡在汤碗里。他虽然掌握着一千块钱，他还是不舍得吃一口白面馍，我觉得那时的父亲真傻。

父亲把束布口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一角。开始吃那两毛钱一碗的面条。父亲刚吃好，饭馆外面有个村里熟人看见我父亲喊了一声，问要不要一起回家，父亲答应着转身离开饭馆和村里人一同回家。走到半路时，村里人忽然说起买马的事情来。父亲这才发现手里的束布口袋没有带在身上。已经走出县城一半的路程。父亲只觉得头懵的一下嗡嗡作响，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来。那可是整个队里的经济命脉，要是丢了，说不清的事儿啊！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呦？父亲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那个小面馆里。后悔不该吃那碗面。父亲心跳加速，火急火燎。他甚至想到了自己要面临牢狱之灾。唉！怎么能把那最重要的东西忘记在饭馆呢？真是不长脑子！父亲自己诅咒自己。

父亲紧跑慢跑，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跑到了小饭馆里。父亲走到小面馆时一下子扑到他吃过饭的那个餐桌上。

谢天谢地，束布口袋还在，没吃完的黑窝窝头还在，父亲往窝窝头下面拨拉拨拉，那一千块钱还在。它安然无恙。父亲抱起那个被他遗落的束布口袋像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他的一颗因紧张而慌乱的心在找到那个束布口袋时才安定一会儿。

父亲每次讲到他买马丢钱的故事，都要感激那束布口袋里的黑窝窝头。即使有人看到束布口袋，一看里面的窝窝头，肯定知道是穷人的东西，有谁会稀罕窝窝头呢？是那些不值钱的窝窝头救了我父亲。

经过那次买马丢钱的事，我母亲说啥也不想让我父亲当队里的保管员。担多大风险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从此我父亲改掉了不再丢三落四的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