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你曾坚信那年生死相依,两肋插刀的兄弟会与你一起走完这一辈子,可曾想到一辈子太长,在生活的浪潮中,不用几年光阴,那些信誓旦旦的盟誓如同海滩上的脚印,无论你踩得再深,也早已随着浪花消失在记忆的大海中,只是偶尔,那些熟悉的少年的背影和阳光笑脸会不经意闯进梦里,仿佛温暖如初。
小学二年级,我们村二年级的学生从那个祠堂改造的小学集体迁移到离家更远的地方求学,其实说远,也就是2公里路的事,踩单车10分钟即可到达,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明亮宽敞的教室,有回音的礼堂,大到可以躲猫猫的百年榕树,还有围墙那边满树的杨桃……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红毛的,他跟我不同班,但是在学校走廊上,我能经常遇到他,因为他过于显眼——他长得比我们急,又黑,留着一头浅色红发,看起来老成而不好惹,当时我也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并未曾想过与他有过交集,直到在学校外一个隐蔽的场所,我才和他真正有了交流并成为多年的好友。
那时候的我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兴趣,一不小心就染上恶习,但也算一心向学,只为能考出好成绩掩盖堕落的自己,更是为了拿到激励去玩小巷里的街头霸王。有一次,正当我用尽最后一个硬币死命摇晃街机大战终极boss但最终还是遗憾落败时,红毛站在我身后说,你水平太差,说完他扔给我一个游戏币,就这样,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就在街头霸王上对垒了几个小时,当然,游戏币都是他出的,至那以后,我们就成了兄弟,毕竟,我们一起在战场上杀过敌,虽然只是在游戏里。
我和他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把周边的游戏机打玩了个遍,那时候小老板们觉得街机很赚钱,都拼命在学校周边开起了游戏机店,慢慢竞争变大,有些地方一块钱可以买到10个游戏币,但有些地方一块钱只能买到5个,早在游戏机里找不到挑战的我们发现了赚钱的门道,我们倒卖起游戏币了,用10块钱买了100个游戏币到另一家退了游戏币换成20块,后来,老板发现自家的游戏币越来越多,就不跟我们交易了,我们口袋里剩了不少币,正发愁,那时候我读书多显得聪明,我建议,游戏币看起来与硬币特别像(我吃过亏,一块钱的硬币放入游戏机里),不如就当硬币花掉,于是我们找了家老人家看守的店,试着买了一块钱东西,拿着游戏币给人家,那老人家看了半天,质疑的看着我们说这个不是硬币,我们只好把东西退还给他,他不忘对着屋里的老伴说,现在这个社会,硬币都有假的!我们拔腿就跑,后来,我和红毛把口袋里所有的游戏当成瓦片,在学校对面的小溪上,把游戏币扔进水里玩起了打水漂的游戏。那时的我爱钱如命,舍不得这些像硬币的游戏币,红毛说他家里有钱,确实,我认识他那会他家是挺有钱。
我那时候周末最喜欢的两个地方就是他家和游戏机店,他家啥生意都做,哪样赚钱他爹就做那样,我认识他那会,他家做牙签作坊,他身上整天一股消毒味,还有那红发,估计都是牙签消毒水惹的,后来他家又开起了制作花生油的生意,每天去他家都能闻到香喷喷的花生味,后来他家又改成做洗洁剂,反正我没见过他爹消停过,红毛的口袋也经常有钱,不过我去他家的主要目的是因为他家有看不完的光碟,香港电影片基本都有,一看就一整天,他娘也喜欢我,总说我读书好,能帮助红毛学习,虽然他认识我那些年,没有一次考过及格的,但是她娘对我特别好,总给我好吃的,把我当儿子看,我跟她熟了,也不叫她阿姨,直接叫她二娘,她笑开了花,每次见到我都笑,从没见过她黑过脸,我忍不住好奇,问过红毛,咱妈是不是没打过你?红毛说滚你个球,谁他妈是你娘?你仗着学习成绩好在我娘面前装乖,这家里所有的东西,我娘都曾随手拿起来砸过我。我将信将疑拿起他家的水果吃,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大人眼里学习成绩好的孩子,不会坏到哪去,要坏,也是被人带坏的。而红毛注定是背黑锅那个人。
有一年,台风施虐我乡,学校为了安全起见,让学生休学一天,我和红毛一伙觉得去江里弄条船,体会体会什么叫长江破浪会有时。于是我们找了江边一条避风的小船,用木浆硬生生的把船划到了江中央,风不大,但水流很急,船不停的摇晃,到最后基本就是随风飘荡,奔流而来的榕江水夹杂着牛羊的尸体把我们这群孩子给吓坏了,我以为我们会像那些漂浮的牲口尸体一样,大家都大眼瞪瞪小眼,不知所措,还好,船被吹到了隔壁岸,我们总算捡回了条命,但个个脸都吓青了,上了岸路都走不稳,我想我们算也经历过生死之交了吧,但二娘不这么想,她觉得红毛带坏了我,狠狠的把他揍了一顿。
小学六年级最后一个暑假,我们百无聊赖得爬上了学校那棵百年老树,红毛说他可能不读初中了,他想跟着亲戚到外面闯荡,我替他高兴,心想从此可以不用再背课本,还能去电视里那些美丽地方,那个午后,我们好像什么都聊了,也好像什么都没聊,我们对未来的一切都很期盼,红毛摘下一片榕树叶含在嘴里,想吹一首动人的歌曲,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都吹不出声响,我笑着看他,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像一束剑刺在他红色的发顶上,影射出浅血色的光芒,我突然想,或许,从此以后,他和我会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后来我一切按部就班的上初中,考上更远的高中,每次回家,我总会去他家坐坐,二娘还像以前一样对着我笑,给我她家里最好吃的东西,跟我说红毛在外面的一切。他先后在深圳帮人开店,后来做了假身份证考了驾照,开始了货运司机生涯……在我读高二年级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比以前跟老成了。他说他这次回来是要打算结婚了,媳妇是本地人,但是两人还未到法定年龄,所以不会请人,婚礼也是一切从简,我很震惊也难于理解,心理有隐隐的不安,但是后来想想也正常,毕竟,他出来混也有五六年时间了。后来再次见到他,他开着新买的摩托车,带我飚了20多公里的路,找到了城里唯一一家麦当劳,请我吃了个汉堡,他说他媳妇帮他生了男娃。
再后来我学业压力大,很少回家,再没见到过他,这是偶尔回家,听到二娘说他和媳妇离婚了,因为没打结婚证,所以也就剩下孩子抚养权的问题而已,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偶尔回去,我都会去他家看看,但是这几年,早已物是人非,那间我们日夜嬉闹的作坊早已爬满了青苔,从邻居口中得知,他爹前几年赌马输掉了所有的一切,跑路了,再后来无路可逃,自己在店里悬梁结束了这折腾的一生,留下了我二娘和三个孩子,二娘也心死搬离了此地,我也终究不敢再去打听他们的下落,我不知道面对二娘,我该如何开口,我也不知道爱对着我笑的二娘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接待我,我选择了逃避,任由时光飞逝,把自己埋在在生活琐事中不去多想。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这座城市工作,每年回家,在儿时玩伴的口中得知,红毛与我那些小学同学一起合伙做生意,拿着钱跑路了,我心里一直不敢多想,生怕我这个兄弟早已走上不归路。
今年过年,我鼓起勇气,穿街走巷,打听起我二娘的下落,有好心邻居给我指了路,终于让我再次踏上了她家的门,我在她家门口徘徊再三,最终敲起了那扇门,迎接我的是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我说出了二娘的名字,他端详了我片刻,犹豫的质问我,你就是隔壁村的那个俊华兄,我点头,却不知道他为何人,他热情的拉着我的手进门,激动的说,他是红毛的弟弟,那个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我们后面的小男孩,而今,却看不到一丝当年的模样。他泡起了好茶,整个屋子新亮。在他口中我得知,他长大成人后,我二娘在前两年改嫁他人,对方也是本乡人,人老实憨厚。红毛后来娶了新的媳妇,生了几个娃,自己买了几辆车开起了货运生意,今年生意好,留守公司未回家,这个满脸胡渣的大汉眼中闪着泪花说到二娘和红毛每年都会聊起我,对我也甚是牵挂。
我喝完茶,起身离开,让他一定替我问候爱笑的二娘,我怕我多待一刻眼泪都会忍不住,我难于想象,这个我熟悉的一家子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才能换来今天的安逸幸福,还好,生活最终给予他们的,是我们能看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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