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和几位老友聚会,说到自己这两年在认知上的最大变化就是表达对未知的敬畏。
中学时代数理化学得太好。一个十多岁懵懵懂懂的少年一定对身边的一切充满好奇;当他在课堂上学到了大量公理、定理和公式,并且发现用东西让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整个世界变得秩序井然;他一定深深地被这种力量所震撼,以至于认为在课堂上学到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的。即使有不能解释的现象,那也只是自己的学问不到位;或者科学家至今仍在补全知识拼图的路上——已有的板块绝对没有问题,需要做的只是不断补充那些仍缺失的板块。
假使我们回到哥白尼时代的欧洲;基于亚里士多德的地心说,由托勒密构建的用于描述了宇宙星辰运行规律的数学模型已经统治世界超过千年。通过本轮——均轮的精妙设计,托勒密模型被用于天文学立法,居然在1000年的时间尺度上仅相差10天。就在此时,哥白尼提出了日心说。但是,显然地心说才是符合人们的日常经验的:如果不拥有上帝视角,即使使用现代观测技术,也很难发现地球是运动的。更为致命的是,基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哥白尼的日心说模型在预测准确度方面甚至还不如托勒密的地心说模型;所以,若是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来衡量,地心说才是真理。
回到我们自己的经历,高中课堂上,老师以万有引力定律解释天体运行。引力大小与两个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为了得到计算结果,还煞有其事地在前面加了一个大G,告诉我们这叫“万有引力常量”。在那个时刻,被这么简洁的一个公式所折服,并深以为然;天体运行的奥秘似乎到此已被终结,今后再也不会有更正确的理论模型出现。然而,万有引力终究不能解释为何光在途径大质量天体周边时其传播路径会弯曲,因为光在经典力学体系中没有质量。了解了广义相对论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根本没有万有引力这回事;质量会扭曲周围的时空,而在扭曲的时空里沿直线运动的天体和沿直线传播的光,从外界看上去其路径就是弯曲的。可以肯定的是,中学物理学老师断然不会low爆到连这些都不知道,但为何还是在课堂上教授万有引力呢?因为人类的认知不是为了求真,而是为了求存;这又是一个很宏大命题,在此不展开了。
很多年前,一位信仰基督教的朋友全盘否认人类是从猿猴进化而来的,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斥之为异端邪说;她说了一句今天看来非常睿智的话“你之所以认为达尔文的进化论是对的,是因为没有认真学习其他学说的机会”。任何学说,只要在当时的信息量条件下符合逻辑三洽(自洽、他洽,续洽),就会在那个时代被认定为是真理;然而,当新的信息出现之后,原先的真理未必还是真理。我们作为后来人,总是觉得前人很傻,怎么会相信那套东西?可轮到自己,终究还是不可能突破被当前信息量所框死的思维边界;唯有对任何的未知抱持一份敬畏之心。
元宵节前夜,敬爱的外公在96岁的高龄仙逝。记得那天开车上下班途中异样不断:出地库上坡时轻踩油门居然车不动,不得不又轰了一脚;下坡时以常规力度踩刹车居然车没刹住,向前滑,再往下一层时小心地先切到手动挡,以发动机控制车速;行驶在路面上感觉轮胎与地面摩擦加大,尤其是左侧;但胎压始终没有报警。下班路上决定去沿途的汽修店看看,检测结果却是一切正常。从汽修店出来大概十来分钟后,收到表姐通过微信的留言:外公走了。
外公为金融行业服务了一生,工作到70岁才赋闲在家;直到年届九旬,还时不时外出参加上海金融学会的活动,是我们这些小辈们的好榜样。可惜的是,在家藏书万卷的外公,生前却没有将自己的独特经历、治家理念、处世哲学和人生智慧点滴记录下来;以至于作为他的后人,无能全盘继承他的衣钵。和外公相比,才疏学浅的我却在年初鲁莽地立下一个flag:每月把自己想过的事儿记录下来。李善友教授曾经说过“如果你看看自己一年前的想法,觉得当时的自己像个傻X,那么就说明你进步了”。
我愿意做这样的一个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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