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大姨站在路边看着我。我又回头，大姨还站在那里。我再回头，大姨仍在......终于，在我的一次次回望中，大姨单薄的身影一动不动，却又渐行渐远，越变越小，最后，在我拐过一个山道后消失不见。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肆意地在脸上流淌，喉间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咽。片刻，我便擦掉眼泪，调整情绪，开始一路小跑，追上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算挺拔的，我的爸妈。
01
沿着这条刚刚拓宽，仍在铺设中的公路，这是我和爸妈当天走的第二个八公里。好在雨停了，可以腾出原本要撑伞的手，又减去了来时带给大姨和姨父的衣物、食品等，显得轻快多了。而我的心里，却也多了一份凝重。这份量，让我有些压抑、有些心痛，但也感觉自己心里的坚定又添了几分。
在发现公路不通车时，我爸妈是打算立即打道回府的。中雨、不知还要走多远，这些都是放弃的理由，而我却坚持己见，理由只有一个：看大姨，见一面便少一面。去的时候，我的心情是轻快的，我鼓励爸妈不放弃，要有“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不怕任何困难”的勇气与决心。返程时，我的心情很沉重，短暂的沉默后，我对爸妈说：一个人活好的标准有三个层次，其一是安身立命，过好自己的生活；其二是能影响和带动身边的人，让人看到生活的希望或在他人有困难之时给予必要的帮助和支持；其三是能舍己为人，奉献自己的力量为更多人、为家国天下。
我说，受自身条件所限，我尽量去达到第二个层次。我是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我要让我的亲人们看到生活的希望，我希望后辈的孩子们明白人是可以通过自身努力来改写命运的，我愿带给身边的人温暖和力量。
02
我的大姨已七十有八，无儿无女，和姨父相依相伴过日子。其实，早年大姨是有生养的，接连生下几个孩子都不幸夭折了。后来抱养了一个婴儿，抚养成人后患上当时的“不治之症”，怕拖累父母，服药自尽了，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后来又有了一个过继的侄子为儿，却是名义上的称谓，为其娶妻生子，为其筹钱出力，儿孙们却待“父母”寡淡薄情，多是回来要钱、取物、提醒老人自己准备好棺材本之类的不佳行为。
大姨经历的这一切，在她的生活里有多少欢乐和眼泪，我都不得而知，也无法体会。只是两年后的今天再次见到大姨，已明显感到她的身形已不再挺拔，轮廓分明的面部也少了一些两年前印象中的慈祥柔美。
这一餐，大姨炒菜，我妈坐在灶后添柴加火，我站在旁边听她们聊天，看一盘盘菜从锅里铲起来装盘，看灶火烧得正旺。一向不喝酒的我，中午破例陪大姨喝了几杯自家酿的高度烈酒。看大姨从容地举杯，淡定地一饮而尽，而我终是太年轻，无法用大姨的故事佐酒，喝得满嘴苦味，不得不借着纯净水化解。
03
这餐饭吃得并不消停。大姨留我们住下，留不住便操心我们步行的辛苦。姨父顾不上吃饭，拿着老旧的老人机，对着掌心大小的电话本，走到门口的亮处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电话。汽车不通，就找摩托车。摩托车不在家，就问下一个，拦也拦不住......
大姨不等吃完饭，便急着从冰箱取出自家积攒的土鸡蛋，要我带回来。“衣服我拿着，不要给我钱，我现在要钱没啥用处.....我一会儿跟你细说”，大姨吃完饭来不及收拾碗筷，就急着去邻居家看有没有摩托车可以载我们一程。我站在大姨家的院子边，看着大姨的背影已明显不如两年前挺拔，在泥土路上慢慢地走着，再爬一个小土坡，上了斜对面的一个院子。片刻，我看到大姨慢慢往回走，从她沉重的步伐里，我预感到没有找到车。
大姨回来了，我突然发现大姨的下巴上粘着些泥巴，再看，胸前、膝盖上都有。我赶紧找出毛巾打湿，给大姨擦拭着。大姨说没事，并坚持要送我们一程。她拎着两双长筒雨靴，腋下还夹着一双胶鞋，说要给我们过河时穿。我搀扶着大姨，一只手撑着伞，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姨明显很累了，呼吸加重，喘着粗气。我把速度慢下来，继续搀着大姨走，姨父跟在后面。等我们到河边时，爸妈已经脱掉鞋袜趟过了河。大姨放下雨靴，让姨父在河这边等，她要继续去河对岸找车，老人的固执，怎么也拦不住。
河水不算深，没过膝盖，但比较宽，有十几米。大姨要我穿上胶鞋，我说不用，我脱掉鞋子即可。大姨也没换鞋，直接穿着运动鞋下水了。我们相互搀扶着，我拎着鞋就顾不上提裤管，任由衣服浸在水中。快靠岸时，我的脚被一块石头割得生疼，一个趔趄，差点儿滑倒，大姨一把把我抓住。
大姨要找车的人家在河岸近边。门口坐车一个年老的哑巴，正在从黄豆梗上摘下豆荚。一通比划，我陪着大姨爬上了三楼，大姨叫了几声，出来一个有纹身的小青年，大姨说明情况，小青年说车子被家人开出去了不在家。大姨说，早前就跟你说过，城里的亲戚来若用车，要帮忙载一下。小青年无奈笑笑，我赶紧说抱歉，对方把我们送到楼下，我再次表达歉意，谢谢他们对大姨的照拂。“已经说好的，怎么这样......”大姨低声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失望。
我再次表示真不用找车，我爸妈当锻炼身体，而我，更不在话下，我是可以跑半马的。我坚持要把大姨送过河，送到姨父身边才安心，大姨坚持不要我送，还要再送我一程。一来二去，推托不过，我陪着大姨再走走。大姨说，姨父这两年鬼迷心窍，七十几岁的人了，有些荒唐的举动，还赶她走。“气伤了心，若不是考虑他身体不好，我要照顾他，我早寻自己的路去了......”我知道大姨所说的“寻路”是什么意思，便一把抱着大姨，我坚定地说：“大姨，你还有我这个外甥女”。
04
眼泪流过，我开始思考我这个外甥女能为大姨做些什么呢？如果钱能解决问题，那么绝大多数的问题便都不成问题。可是，这世上有一种问题是没钱，还有另一些不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比如心灵的慰藉。
故乡，永远是我前进的动力，是它，让我一次次在迷惘间悟出个人生命的意义，那就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为那些自己所爱的人，为那些爱着自己的人，也为更多有需要的人带去温暖和希望！
我回头，看大姨站在路边看着我。我又回头，大姨还站在那里。我再回头，大姨仍在......终于，在我的一次次回望中，大姨单薄的身影一动不动，却又渐行渐远，越变越小，最后，在我拐过一个山道后消失不见。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肆意地在脸上流淌，喉间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咽。片刻，我便擦掉眼泪，调整情绪，开始一路小跑，追上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算挺拔的，我的爸妈。
已是盛夏时节，秦巴山区却是二十多度的宜人气温，满目苍翠，风景如画。我是山的女儿，大山深处，有我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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