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动手写起城南时,家里那位不同意我把“风尘”这个词写进去。她说,这样对城南很不敬,至少不是你想那样不雅。
她是一位地道的城南姑娘。在她口中所描述的人和事让我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城南,它不再像我以前的文章所写的那样怀旧得苍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更像一幅浮世绘。那些熙熙攘攘的日常生活描画着人生百态,这样的风尘,让我想起了这么一本书,叫《活着》。
一
你还记得她吗?顺着城南姑娘的指向,我在文化广场诺大的音响旁边,看到一位穿着鲜艳的中年妇女在翩然起舞,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姿上可以看到她年轻时的活力。这场风靡全国的广场舞运动自从在县城扎下根后,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吸粉无数。
她叫邓姨,还记得小时候西校场的水果小食店吗?她就是那个女老板。城南姑娘一脸平静地说。
县城文化广场的前身是一个露天运动场,老城南们称之为“西校场”。城南姑娘所指的是在东南角一间经营水果的小食店。那时候没有肯德基、麦当劳,没有杨枝甘露、芒果班戟,能够吃上盐水腌制的水果小食是我们这些小屁孩最大的快乐之一。我对记忆中的女老板好感多数来自于她店内的水果,这么多年后,想不到居然还可以以这种方式见到。
夕阳染红整个广场,我和城南姑娘一边散步,一边闲聊着邓姨。
她家住在机械厂,是厂里的双职工家庭,有一个读书很棒的女儿,开始过得幸福美满的,我经常在厂区里见到他们一家子手挽手散步,后来两口子双双下岗。也是从那时候起,邓姨开始经营水果档,照顾小孩,她老公在外跑车运输。不知是不是聚少离多的原因,一些风言风语就四起了,其实也不奇怪吧,这就是城南,总缺少不了流言八卦。过不了两年,她们家的吵闹声便多了起来,直至她老公承认外面的女人有了他的儿子。
这样的事放在现在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当一回事吧。我说。
城南姑娘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件事在当年还是很红火的,故事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有说邓姨一度自杀,有说男方情妇登门逼婚,反正很艰难的一段日子吧;再过一段时间,邓姨便像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小食档也不再经营了。相反,她在西门口迅速开了两档类似的水果店。
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吗?我问。
嗯,后来,听说她女儿很争气,到香港去读大学。我再看到邓姨的时候,诺,如你见到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店老板娘,而是广场舞领舞人。城南姑娘回答我时,似乎多了一层意思:你说吧,爱情跟生活就是那么一回事吧,爱情没了,生活在继续,人啊,怎么会有过不去的坎?
二
1991年春天,张二从乡镇转学到城南,成了我的同桌。大眼睛,阳光,脑子灵活是自带的属性。
1992年,学校组建校仪仗队,大半个班的男同学都入选了,除了我和张二。
我是因为身高不够,张二是因为主动放弃。事后我问张二原因,张二说,上次去公园玩被人打劫,我主动掏钱摆平,觉得我是大哥,应该跟大哥。靠,我那是懵了。
次月,我组建失落者联盟,张二成为二头目,负责安排每周会员节目,并策划所有暗中不合作官方活动。继而成为班主任的黑名单。
1996年小学毕业,因为校区分布,张二去了三中,我去二中。上学前,我认真跟张二说,二哥,顺利!
1999年夏天,张二指着身边一个清纯略瘦的女孩跟我说,我女友。事后,我从另外的渠道得知,张二与她女友是邻居,女友的父亲脾气不好,经常对家人打骂。一次张二路过,路见不平,救下了棍棒下的她。从此,女友便跟上了张二。好多年后,我偶然见到这个女孩,我问起了当年。她说,其实那时张二对她也只是同情。
高中以后,听说张二转学去了外地,甚少联系,直到高考前一个星期,张二突然给我电话。他说,他要去越南,想跟我道个别。
我们在一个冰档里见面,这时候的张二已是俊朗挺拔的青年。那晚我们喝得很醉。我笑着跟张二说,兄弟,大哥是没用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带出你,就连这次高考都可能要黄。
张二连连举起手中的酒杯,说,兄弟不说这话,我后天去越南了,没别的,就是想出国前看看你。
张二说,两年前,他爸找了一个女人在外地过生活了,对在家里的母子不问不闻。他妈大病一场,在前不久也离开了。他一个人住着没有意思,就跟着他舅去搞走私货。飞机货懂么?即是走私。现在去越南,也准备干一场。
我听着,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满上,跟张二说,苟富贵,勿相忘。
此后很长时间,我没有了张二的消息。听说走私货做了一段时间后被收了,张二进去那么一下子。
2017年,班里重新建了微信群,我找到了张二。
朋友圈里,有张二幸福的一家子。
江湖里没有张二,只有张二的传说。
三
有一段时间,我因工作老往城南跑,为了方便,经常到老梁的粥档吃午饭。有一天午后,来吃饭的客人越来越少,对面档口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了男女的叫骂声,接着各种盆碟噼里啪啦碎在店门口。我好奇,正想往门口去看个究竟,被老梁的女儿拦着了,说,有什么好看的,这两夫妇常年吵架,都吵二三十年了。
看着没什么客人正要闲着,老梁的女儿便跟我聊起了起来:女主人我叫她陈姨吧,剪着短发,塌鼻梁,貌似牙齿不好。一双眼睛经常直勾勾盯着周围的人。为人泼辣,无论是对待顾客还是对待家人。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客人到她店里吃饭。南郊的人大概很念旧吧。以前北运市场鼎盛时期,整个菜市场人头汹涌,城郊乡下过来的农民都骑着自行车,带上自家种植的农贸食品都赶来这边出货,而后再在附近吃个饭,喝两杯什么的才高兴回家,像我们这种小摊档是最受欢迎的了。这么多年的习惯总不会说改就改。
她老公我们都叫李叔,性情也够好,这么多年都能忍下来。其实很多时候是陈姨挑起的事端,不过也可以理解吧,两夫妻经营小食摊本来就是件很辛苦的事,起早贪黑,琐碎的事又多,心情难免不好。只是年过一年,陈姨对李叔的火气却好像没有因年龄而减退,反而一次比一次厉害。老梁的女儿对街头巷尾的八卦如数家珍。
他们家的儿女不会劝阻么?我问。
有时劝下吧,但没有什么效果,而且儿女大了,都有各自的事情,又顾及多少?老梁的女儿叹了口气,继续说,他们家有三个儿女,大女原本嫁得不错,夫家在城里有房,算是进城了吧,但后来因为赌博,输掉了房子。二儿子在电器厂工作,收入不高。听说前段时间县城扩展,他们家也纳进了城南居委会。只有三儿子一直帮着陈姨打理档口生意,但听说这个市场就要拆了,还不知道前途如何呢。
老梁的女儿那天还说了很多,但我记得的却是很少。我最后得知的消息是,李叔在那天争吵之后离家出走了,任凭子女寻找都不见踪影,坊间传闻这两夫妇协议离婚,相守三十几年的婚姻因李叔无法再包容而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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