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源远流长,我们真的了解吗?
——中华民族走过了五千年,若我们不了解历史,又何能了解今天的中国?
——研究历史,对当下有什么启示?
《中国历史精神》这本书的作者是钱穆先生。说到钱穆,现在有些人可能不太熟悉了。在中国学术界上,他可以说是“宗师级”的人物。他生于1895年,与吕思勉、陈垣、陈寅恪并称为“史学四大家”,更有学者称他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 ”。还曾有人给予他“一生为故国招魂”这样的至高评价。原因啊,就在于当时社会主流都在呼号打倒中国传统文化,向西方学习,先生却始终不遗余力地与这种潮流抗争,努力为中国文化鼓与呼。这本《中国历史精神》呢,也是他这种思想主张的体现。
这本书是1951年春,钱穆先生应台北国防部邀约为高级军官作讲座的讲稿合集。在讲座中,钱穆先生以史学立场解读了中国历史上的政治、经济、国防、教育、地理、人物、道德,试图引领执政者们重视历史的价值,树立民族自信,在传统的基础上重建家园。
中国近代初期,外强伺衅,一片悲观之中,梁启超先生提出了“中国不亡论”。中国因何而不亡?
近一个世纪后,钱学森先生提出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问题的答案,居然都能在这本《中国历史精神》中找到答案。是不是感觉很神奇?不过,钱穆先生一定不这么认为。他一定会说,只要读懂了中国历史,答案自然出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中国历史源远流长,你真的了解吗?中华民族走过了五千年,若我们不了解过去,又何能了解今天的中国?研究历史,对当下有什么启示?
第一,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体制专制吗?
我们对皇帝这个词都很熟悉。他是中国历史上的最高国家元首,而且是父传子,子传孙,世代世袭的。于是很多人就以为: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体制是专制,没有民主的。真的如此吗?钱穆先生说,不是这样的,中国虽有皇帝,但并不是专制的。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要回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始终是以“一统”为常态,“多统”为变数,即使在“多统”时期,依有“一统”精神。
怎么理解这句话呢?
很明显,夏商周、秦、汉、隋唐、宋、元、明、清都是“一统”的政治;战国时期群雄并起,相互倾轧,各自为政,是“多统”的政治;宋之前,出现了西晋北方五胡乱华,造成南方东晋和北方十六国并存,它看似是“多统”的政治,但并没有失去“一统”的精神。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时的南北方都在争取让自己成为中国政治的正统。
更为重要的是,自从夏商周至今,中国仍是一条线的“中国人的中国”。不像西方,一开始为希腊人,继而为罗马人、拉丁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
“大一统”的政治形态决定了中央政府需要一位元首。这个元首既不能在国土辽阔的农耕社会通过选举产生,也不宜经常更替而动摇政府的稳定。于是,就有了世袭的皇帝。
另外,在我们的想象中,皇帝一手掌握着生杀决策大权,威武得不得了。但事实是怎样的呢?我们以唐朝为例进行说明。
我们知道,唐朝设有“三省六部制”。“三省”分别是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中书省负责发布命令,门下省负责审核命令,尚书省负责执行命令。换句话说,皇帝下的敕旨并不是皇上的意思,实际上是由“中书省”撰发的,更具体地说,是宰相作出的决策。到了宋朝,制度略有变化,变成宰相草拟意见,皇帝同意后正式拟撰,这时皇帝才算有了参与意见之权。到了元朝和清朝,政治制度开始出现异化。因为是异族统治,出于对这种政治体制的不自信,他们不断强化皇权,专制专权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说,不了解历史的真面目,就容易产生误解。钱穆先生告诉我们,中国民族和国家的独立,必先求其思想和政治的独立。这样才能走出适合自己的路。
下面来讲第二点,为什么中国历史上不是经济决定一切?
马克思认为经济决定一切。可是在中国却是例外。在中国历史上,经济并不占重要地位,而是受其他领导、控制。
这也是由中国的特殊政治、经济组织形态决定的。怎么个特殊法呢?
那就是自秦汉以来,中国社会是由“士”“农”“工”“商”四流品组成的,也被称为“四民社会”。
“士”就是士大夫。我们一定要注意,这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也很特殊的一个概念。甚至可以说,这是中国社会的根本特殊点。因为,我国古代的政府是“士人政府”。也就是说,治理国家的是士大夫。比如,两汉的“郎吏社会”,两晋南北朝的“门第社会”,唐代以后的“科举社会”,都是“士人政府”担负治国平天下的责任。
“士”治理国家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可以总结为两点:
一呢,是士的精神专注于“道”,不在于私人衣食。意思就是说,做官后,是由国家给予俸禄了,那就应该专为公家服务,不能再兼营私人生产工作。比如,汉武帝时就规定了,做官人不许经商;唐代规定应考人做官人都不能兼营工商业。一个国家的政治交给这样一批根本就不考虑个人经济的人,这个国家的经济怎么如马克思说得那样,经济决定一切呢?
二是,“士”一直致力于实现“均产”的经济理想。董仲舒说:“富而骄,贫而忧,都要不得。我们不能使社会上绝无贫富之分,但不可使富人到达骄的地步,也不该使贫人落到忧的境界。”这句话呢,说出了中国传统的经济理想。它的意思是说呀,一个社会,虽不能做到均贫富,但要在某种限度内保持贫富均等。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理解了为什么我国古代会实行“对农业轻徭薄赋,对工商业进行限制”这样的经济政策了?
当然,这样的经济体制必然决定了中国始终把文化的根苗寄托在农村,导致财富无法集中到城市。这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物质文明的发展。但我们也要看到,这种经济体制的独特的价值。
举个例子。当下出现的“贫富不均”问题。一个原因就是在当下担负国家责任的“士”这一流品消失不见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讲“个人权益”,具有“仁爱与牺牲”的“士之精神”失去了。所以,钱穆在书中,就呼吁要恢复“士大夫精神”。
第三,中国国防闭关自守的说法有科学依据吗?
中国人从来没有主动侵略过任何民族和国家,有的只是抗击侵略,维护自己的领土主权和完整,所以,有一种说法:中国国防上呈闭关自守之态。
这种说法有科学依据吗?钱穆先生依然给出否定的答案。
他的依据是什么呢?有两点:
一呢,是无关可守的特殊地理形势,决定了中国要想保国守土,必须采取攻势国防,还要有十分卓越的战斗精神。
中国呢,是一个门户洞开,没有天然防线的农业国。它的东方是大海,西南是崇山峻岭,北方是辽阔的平原,所以要不断防范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一到秋冬,为了获得食物,善战的游牧骑兵们可能从北部的任意缺口闯入关内,让我们防不胜防。我们知道,中国的地域非常广阔,在古代,通讯也不像现在这么便捷,传递一个军事消息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个月。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守卫领土,我们只能采取攻势国防,而不是守势国防。
而且当时,交通运输也不便。中国军队要向北方边外开拔,还需要随军带着粮食。所以,就算是打仗,也必须速战速决。有时候,为了一劳永逸地歼灭对手,还需要远越关塞到无人烟的大草原,或横跨大沙漠。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然而,我们看到:从匈奴,到鲜卑,到突厥,突厥之后有契丹、金、蒙古、满洲,中华民族曾数次面临着外族的侵占,到了今日,却仍然屹立,成为唯一现存的古国,没有坚强的战斗精神如何可能?
二呢是,中国文化向来是平和的,不赞成用武力解决问题。这就决定了中国对待军事的态度不是穷兵黩武,而是适可而止。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岳飞、文天祥、史可法这些战败的英雄,反而比卫青、霍去病这些胜利的英雄更受国人尊重。
所谓“胜不骄,败不馁”,这是一种最好的国防心理,亦是一种最深沉、最强韧的和平精神。这也是中国人的智慧所在。君不见,好战的古罗马就是因为穷兵黩武,最终覆灭。
第四,地理和人物与文化新生的关系是怎样的?
现在我们常说啊:长江下流太湖领域是中国经济最富庶的地方。
但在历史上,却是完全相反的一种情形。
唐以前的经济全在北方,六朝时代南京的食粮,还要从武昌那边运来。到了唐代,财富开始逐渐转移到江南西道,也就是今天的江西。明代,经济中心转移到江南东道,也就是今天的江浙。出现这样的转变,是因为五代十国时期大兴水利给江南经济带来改观。
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什么呢?从来没有一块地是天然给人以利的,需要人为地加以利用、改造。
再以洛阳古城的文化迁徙为例。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不断,人们被迫流离失所。一大批人移居到了长江流域,一大批人去到了辽东,一大批人分散至了河西。曾经繁华一时的文化政治中心的洛阳就这么空了,兴盛的文化也走向衰落。然而有意思的是,那些向四外奔逃出去的人,却在新的环境中获得了新生命,慢慢凝结,形成了隋唐文化。
这个例子印证了德国史学家斯宾格勒的一个理论:文化发展到某一阶段的最高峰必然会衰落。正如一个人到了四五十岁以上,学问深厚了,经验丰富了,意志也坚强了,可是身体却衰退了。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一个地区的文化会随物质文明提高而提高,但物质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文化便不在此地滋长。所以,当北京成为了政治中心,上海成为经济中心,在这边便不大产生人才了,仅仅是各地的人才往这边汇聚。这也是当下中国文化演进需要警惕的地方。
那么,这几点给当下的文化新生与重塑带来启示是什么呢?
西北与东西的平衡与融合才是文化新生的源泉。我们不能因为东南沿海发达,大家就都往东南沿海跑。却忘了,黄海中上游、大陆西北,荒芜已久。更不能忘了,那些地方人民的血液,还是我们古代汉、唐的遗传,本质上并不比东南沿海的人差。这也是当下找寻我们历史文化新生命的主要路向。
第五,对照历史,今天的中国教育缺了什么?
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教育一直被国人认为是救国的主要途径。但到了近代,人们渐渐地开始不再信仰“教育救国”了。原因出在哪儿?
书中,钱穆先生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分析。这对今天我们回答“钱学森之问”也有很大的借鉴意义。总结钱穆先生的观点,我们可以归结为两点:
一是,我们把教育看得太狭义,认为教育仅限于学校,仅限于青少年,忽略了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的重要性,忽略了除青少年外,中年人、老年人等群体也应该接受教育。
二是,国家教育的严重缺失。简单地说,就是当下的教育,似乎只是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教青年人谋求职业,忽视对国家民族意识的培养和对人格教育的培育。这导致了以追求享乐和成功为目的的个人功利主义盛行。
那么,中国历史上的教育又是怎样的呢?
概括地说,中国历史上的教育很看重“人文精神”。以儒家教育为例。儒家教育最看重“道德教育”“人格教育”和“文化教育”。《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意思是说,在道德、人格、尊严上,每个人都可以站在平等地位上。高贵的品质、健全的心智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官方意识形态与谋生技能。
任何一个社会,一定要有一个大家共同尊崇的对象,这样社会才能团结,人心才能凝聚。中国人常说:“尊师重道”。“道”,就是道德。在中国传统的教育中,这个“道”就是大家共同尊崇的对象。这也是中国传统教育最高的精神寄托。如果我们听到中国人骂人说“你这个人不讲道理”,这就是对人最侮辱的话了。因为在中国人心里,道是高于一切的。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一样要向高尚的道德人格朝拜。我们看到:满洲人进中国,也不敢违背此理。他们一面崇拜孔子,一面又拜喇嘛。拜孔子,用来拉拢汉人;拜喇嘛,可以拉拢蒙、藏民族。
总结一下,对照历史,今天的中国教育缺了什么呢?很显然,今天教育的缺失了对“道”的崇拜,于是教育就缺失了最高精神,自然也就培养不出真正杰出的大师和人才。
接下来,我们继续来讲“道”。
也就是第六点,钱穆先生认为中国历史精神是道德精神,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先来看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人生何以不朽?
春秋时期,鲁国上卿叔孙豹出使晋国,晋国上卿范宣子问他:人生如何能不朽?叔孙说:不朽有三,立德,立功,立言。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生有三不朽:树立道德、建立功勋、提出具有真知灼见的言论。
第二个例子:人性向善吗?
有这样一个故事:最早的古代没有丧葬,人死后就扔到野外。偶然的一天,有个人在郊外,看到野狗在噬咬自己父母的尸骨,不禁额头滋出了几滴汗。他立刻跑回家,取了一把锄头,回来将尸骨埋了。这就是古代葬礼的开始。有人分析说,这几滴汗正是人类内心有“向善”的天性的证明。因为那时的人们根本还不懂什么是孝和道德,也没有圣人定下的礼制,根本不怕人家骂她不孝。
“不朽论”和“性善论”代表了中国人传统的两个很重要的道德观念:一是人要活在别人的心里,让别人记住。这才是人生的不朽。二是人无论对自己,对别人,都该相信人的天性是向善的。简单来说,就是要爱别人、敬别人。
所以我们看到,直到今天,在中国备受尊崇的历史人物都是合乎道德精神的人,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儿都是合乎道德精神的事儿。我们之所以尊崇关羽,甚至有“拜关公”的传统,就是因为他的忠和义。
基于这样的分析,钱穆先生认为,中国的历史文化精神就是道德精神。这种道德精神是我们“做人”的标准。中国的历史、文化都是以这种道德精神为基础生发的。中华民族延绵五千年的历史生命,也是依靠这种道德精神。解读梁启超先生的“中国因何而不亡”的答案也在此:中国往往在最艰苦的时候,能发挥出它的道德精神来,挽救危机。可以说,道德精神就是我们的宗教精神。
更为重要的是,钱穆先生指出,不仅中国以往文化精神在此,以后的光明前途也在此。当下种种问题的出现,都是因为这种道德精神的堕落。如果我们能再把这种道德基础“从新唤醒”,当下的问题也都可以迎刃而解。
在这本书,钱穆先生强调了两个核心观点。一个是历史和文化是变化而持续的,现在的问题,应该在过去中寻找答案。另一个是,我们要重新唤醒我们的历史精神,走适合自己的道路。
中国的发展问题需要在回溯历史中找答案。经营一个公司,自我经营同样如此。如何更好地梳理自己、认识自己、解读自己,进而挖掘出独特的个人价值?这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这是这本书带给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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