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认识死亡是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
那天,爸爸妈妈带着我到了一家很豪华很豪华的酒店,那是我记事起到现在去过的最豪华的一家酒店。
然后,我们家族的人几乎都聚齐了,所有的大人都面色沉重,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在吃吃喝喝。
我问爸妈,为什么今天会在这里聚集这么多人。
爸妈说:“你三爷爷得了肺癌,快过世了。”
爸爸就说了这么一句,我像是被五雷轰顶。
我很想问爸爸,过世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周围大人一张张沉重的脸,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等我到了懂得什么是过世的时候,我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好好的看看三爷爷的脸,因为,那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等我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死神再一次眷顾了我的亲人,这一次,它就像是个无声无息的刺客,悄无声息的,夺走了属于人的生命。
那是2018年的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
我去亲戚家拜年。
拜的最后一家就是大伯的家。
我走进房门,房间右侧,床上放着小火炉,大伯盘腿坐在火炉的后面,双手烤着火,大堂哥坐在火炉的右面,火炉上架着小茶盅,房间左侧,桌子上电视正放着电影。
房间正中,正对着房门的,是三张长方形桌子凭成的一张品字形大桌,前面一张后面两张。
地上放着一张尼龙袋子,方便磕头不沾地面。
先给大伯大婶磕了头拜了年,然后就坐在火炉左边的床边,跟大伯聊聊天。
大伯问我:“最近学的怎么样?”
我尴尬的摇摇头:“我不念了。”
大伯显得很吃惊,大堂哥也是,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可是实打实的好学生。
“你咋还不上了呢?”大伯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深深地疑问。
在我的家乡,上学不单单指去学校,兼指读书。
“我实在不想上了。”
我低着头,不去看大伯的眼睛,好像这样自己内心的愧疚就少一点。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电视的声音在想。
大伯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学的不是能行着嘛?咋不念了呢?听我的话等过完年回去念书去,听见没?”
我如坐针毡,只觉得空气愈发稀薄,呼吸越来越困难,有种从门里冲出去的冲动,好像门外才是有空气的地方
万幸的事,这时候爸爸,三伯和三堂哥也进来了。
三堂哥看了看我,看着大伯笑着说道:“爸你说啥了把这娃吓成这样子了哈哈哈。”
我和大哥站了起来,让开了位置,我爸和三伯从两边上了床,盘腿坐下,然后三哥和大哥各坐在了火炉的两边。
我看没了位置,正好找个借口开溜,便朝着我爸嘿嘿一笑:“爸,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我爸点头,我便急不可耐的朝门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大伯的声音响起:“你这个娃娃你急着跑啥呢,你过来我和你说话,我们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三哥笑嘻嘻的往里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位置。
我无奈的回身坐到了三哥旁边。
大伯的话引起了三伯和我爸的好奇,我爸率先开口:“你们刚刚聊啥了?”
大伯瞪了一眼我爸:“是不是你不让他上学了?这些娃娃里,就这瓜娃子念得还行,咋还不念了呢?你这个当家长的做啥的?”
我爸手一扬陡然发笑:“啥我不要他念了撒,他自己不想念了,你不信你问他,我在县里的时候给他好话歹话说遍了,人就是不念了。我能有啥办法。”
他们说这话的空当儿,我正低着头,做走神状。
旁边平时嘻嘻哈哈的三哥此时听到大伯跟我爸的话,边笑边用手肘捅了捅我:“你咋还不念了嘞?”
我瞪了他一眼,再度低下了头。
大伯不理我爸,再次看着我说:“乖娃我给你说,读书才能有出息,你爸不要你念,我要你念,我给你出钱,等过完年你就乖乖念书去,听见了没?”
我还是低着头。
大伯看我这个样子,再度开口:“你这个娃娃咋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三哥就插嘴了:“爸,不想念了就是不想念了,你说这么多有个啥用嘛,快别说了。”
大伯瞪着他:“我生了你三个没用的东西,一个个的都不念了,这瓜娃念得好着呢,咋就不念了呢?过完年念书去!”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三伯说话了:“娃娃念不念书还要人家自己拿主意呢,我们说再多有个屁用,先问一下这瓜娃咋说。”
随后他看着我:“瓜娃,你说,你咋想的,还念不念了?”
随着三伯的问话,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像是比太阳的光芒还要灼热,一下子烫到我的心脏。
我看了看大伯,嗫喏着,用刚好他们都能听到,但又不是很响的声音说道:“我不读了。”
爸爸和三伯在一旁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无奈的笑着;三哥小声的笑着,悄悄朝我说我:“你娃算是废了。”大哥无奈的摇了摇头,大伯一边叹气,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灼热的火焰,像是锋利的刀尖,像是寒冷的冰锥,直直的扎到了我的胸膛里,让我觉得气闷起来。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三伯招了招手:“你先回去吧。”
我逃也似的走出了房间,往家里跑去。
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大伯。
第二天,我刚起床,刚走出我的房间,就看到奶奶哭着往门外走。
我好奇的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大伯人没了,今天早上你大婶起来的时候人就没了,也不知道昨晚啥时候没的,快下去看看去啊!”
这话一出,如五雷轰顶。
我觉得我的每一根头发都树立起来。
“这怎么可能,开玩笑的吧?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其乐融融的一起喝茶一起聊天,结果一觉起来,人就没了?…………”
我一边走路,一边思绪万千。
还记得一年以前,那会儿我还在北京,大伯去北京旅游,去我家玩,我去接他,跟他走一条夜路上,在那条漆黑的,没有路灯的夜路上,他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边:“你要好好念书,我们这一家子,就你和你姐有点出息,我养的三个瓜娃子全是傻子,也就你两个有点希望,你要好好念书,不要让我失望。”
再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我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到了大伯家,人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了。
爸爸说,村子里的阴阳很快就来。
阴阳,也就是风水师。
三伯说,让我去买鞭炮白蜡之类的东西。
大哥和三哥跪在床前哭的稀里哗啦,大婶红着眼睛骂着早上才到的二哥:“带什么梨!带什么梨!不知道梨是分离的意思不吉利吗!”
二哥红着眼眶跪在床前听着,不时的擤一下鼻涕。
直到大伯下葬结束,我的脑子还是晕晕的。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打那以后,我就畏惧死亡。
死亡,就像一场梦魇,永远的悬浮在我的心头。
我不敢去学车,过马路必看红绿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甚至有一段时间,身体稍有不适就往医院跑,结果发现只是一点小问题,自己就会好。
后来,我才发现,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没有意义的死。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不求死的重于泰山,但我绝对不想死的轻于鸿毛。
我心怀理想,还有我最爱的和最爱我的人,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意义,这正是我畏惧死亡的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希望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诚然,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但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是最可怕的。
祝大家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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