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文章《94岁裸捐1857万,她是中国最后一个穿裙子的先生》火了。
就在朋友圈刷屏崔永元炮轰冯小刚,带起娱乐圈一池风雨的时候,94岁高龄的叶嘉莹先生又做了一件令人动容的事情:
她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给了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
image目前,已完成初期捐赠1857万元。
叶嘉莹是何许人也?
她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她是中国古典诗词研究专家,受聘于台湾大学,哈佛大学等多所大学的客座教授;她是2015-2016年度“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
浮和沉,名与利,都不是她追求的东西。
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为年轻人开一扇门,将美好的吟诵传承下去。
她才是值得我们一生追寻脚步的“真正的明星。”
01
凡是最好的诗人,都不是用文字写诗,而是用整个生命去写诗的。成就一首好诗,需要真切的生命体验,甚至不避讳内心的软弱与失意。
——叶嘉莹
image辅仁大学学士学位照
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1945年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上世纪中期曾在台湾执教于台湾大学、辅仁大学、淡江大学。1969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受聘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首位中国古典文学院士。1979年起,她每年利用假期回国讲学。2013年,因年老不能再越洋奔波,决定正式回国,定居南开。
她一生致力于古典诗词的教学,获得了使古典诗词于当代“再生”的赞誉。90岁生日时,国务院前总理温家宝向她发来贺信,温家宝在信中称赞她心灵纯净、志向高尚,诗作给人以力量,“多难、真实和审美的一生将教育后人。”
image image温家宝致叶嘉莹信
叶嘉莹为她一生获得的学者、教师和诗人等众多名号排了个序,说大半生的时间都用于教学了,所以首先是教师,其他的都排在这后面。
诗词几乎是叶嘉莹生活的全部,尤其现在当她孑然一身迈入老年。上学时,当年她在班上年纪最小,连她都91岁了,从前的老师、同学已经一个都不在了。给年轻人讲课成了她最愿意做的事。只要有人邀请,她都欣然前往。30多年来,她曾经应邀到国内几十所大学讲学,举行古典诗词演讲有数百场之多。
“我一直在教书,这是情不自已。”她说,“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讲给年轻人知道?你不能讲给青年人知道,你不但是对不起下面的青年人,你上也对不起古人。”
image“我天生来就是一个教书的。”叶嘉莹说。从1945年大学毕业至今,她在讲台后站了整整70年。“我本来只教了一个中学,可是学生喜欢你的教书,就传说出去,于是第二个中学请你教,第三个中学请你教,连第四个中学都来请你教,直到你的课时再也无法排上为止。所以我都是不教书则已,我一教书,就一直教下去了。”
“当然人总是会老的。”她感叹。她说现在跑不动了,走一小段路都要人搀扶,“怕跌跤”。讲起过去单枪匹马飞到各地讲学的日子,她很怀念,藏不住得意,“你们无法想象我讲了多少课。”
02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叶嘉莹少年时就表现出了兼具悲悯与智慧的“诗心”。这得益于她的家庭教育。旧学修养极深的伯父是她的启蒙者。伯父给了她一本诗韵,教她“一东,二冬,三江,四支……”10多岁时,就出题让她作诗。叶嘉莹记不起第一首诗的全部细节,只记得那是一首关于月亮的诗,用的是十四寒的韵。
image▲位于北京西城察院胡同的老家大门口
image▲三岁叶嘉莹与小舅李棪及大弟叶嘉谋合影
王国维曾有一句感叹,“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叶嘉莹忧患不断却成就斐然的一生,正是这句话的注解。
15岁的一个深秋傍晚,叶嘉莹长时间蹲在地上看一只快要僵死的白蝴蝶,怎么挣扎都飞不起来,她写下一首《秋蝶》,意境孤寂清冷。16岁的夏天,她作了一首《咏莲》,“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追问起人生意义。
有人问她,怎么你十几岁就写这样悲观和深刻的诗?她回头想想也觉得奇怪,“莫知其然而然,莫知其为而为,总之我写了这样的诗。”
叶嘉莹一生少有安稳的日子,经历了3次大的灾祸。17岁上丧母,让她比一般人提早明白了生死离别之意。
1948年,她随丈夫渡海来台。台湾当局施行白色恐怖政策,丈夫因思想问题入狱,她和幼女也一度被拘,政治风暴让她无以为家。那时,她常常做“回不去”的梦。梦中回到老家北平的四合院,但所有门窗紧闭,她进不去,只能长久徘徊于门外。她还常常梦到和同学经过什刹海去探望老师顾随先生,却总是迷失于又高又密的芦苇丛中。
image▲1943年,叶嘉莹(二排右一)与同学在顾随(前排)家中留影
几年后,丈夫出狱,却因长期囚禁性情扭曲,动辄暴怒。为了老父和两个读书的女儿,她辛苦教书维持整个家庭,极尽忍耐,以平静示人。只在梦中舔舐伤口——那些梦里,逝世多年的母亲突然出现了,要接她回家。
王安石的《拟寒山拾得》把她从悲苦中提振了起来。其中一句,“众生造众业,各有一机抽”,如当头棒喝。她跟自己说,要把精神感情完全杀死,杀死了,就不再为它烦恼。
诗词佐证了她如何度过艰辛岁月。政治风暴渐息,她在台湾一所私立学校谋到教职。盛夏的台南,高大的凤凰木开了一树艳红的花朵。这种美丽而陌生的植物,是她在北方的故乡所没有见过的。“我真是感到,往事如烟,前尘若梦。我当年在故乡的那些欢乐的时光永远不会回来了。”那时她不过二十来岁,却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有了“雨余春暮”的中岁心情。
“我们在大时代的战乱变化之中,真是身不由己。把你漂到哪里,就落到哪里,都不是你的选择。”在一篇文章中,她提出“弱德之美”的概念。说诗词存在于苦难,也承受着苦难,因此是“弱”的。但苦难之中,人还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这是“弱德”。她说自己一生没主动追求过什么,面对不公和苦难只有尽力承担,她极其坚韧,“把我丢到哪里,我就在那个地方,尽我的力量,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image▲1956年在台北教主日学
image▲叶嘉莹先生50年代在台湾(后排右四)
1969年叶嘉莹携全家迁居加拿大温哥华。1976年3月24日,长女言言与婿永廷以车祸同时罹难……
“早年我母亲去世,死在天津到北京的火车上,我写了8首哭母的诗,没有想到我50多岁了,年过半百,大女儿跟女婿在一次出游的车上出了车祸,两个人同时不在了。”料理完女儿女婿的后事,她闭门不出,日日哭泣,写了10首哭女诗。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她叹命运不公,反思劳瘁一生的意义。“我半生漂泊,辛辛苦苦维系了我的家庭,而我大女儿跟我大女婿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经过这一轮苦难,叶嘉莹突然觉悟到,“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是一个终极的追求和理想。”
1978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她独自穿过一大片树林去投一封寄往中国的信。在那封信中,她向中国政府申请回国教书。她说自己一生“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这次是她唯一一次主动争取。从家中出来时,树梢上还有残阳余晖,往回走时,天色全暗了。那个黄昏让她思索如何对待余下的日子,“唤起了我年华老去的警醒”。她当时写了两首诗,其中两句,“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
1979年,她收到了中国教育部批准她回国教书的信,安排她先去北大教书,不久后又应李霁野先生之邀去了南开。每年3月,温哥华的大学停课放假了,她就飞回国内讲学。如此奔波30多年,直到2014年,她决定不再越洋奔波,选择了定居南开。
image▲70年代在哈佛燕京研究室
image▲1997年在温哥华为幼儿讲古诗
03
****莲心不死,未应磨染是初心
“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叶嘉莹至今仍记得自己年少时写的这两句诗,她说,“不管外边有多少苦难,我都可以承受,而我的内心、我的持守也不会因此被打乱,我不需要在深山隐居就可不被打扰。”
这两句诗,如今被刻在迦陵学舍月亮门的两侧,昭示着叶嘉莹“一世多艰,寸心如水”的高尚持守。
image 如今,叶先生已是93岁高龄,但为了让诗词走入更多孩子和年轻人的生命,她仍然在坚持辛勤工作。叶先生如今最大的心愿,一是把自己对于诗歌中之生命的体会,告诉下一代的年轻人;一是接续中国吟诵的传统,把真正的吟诵传给后世。
叶先生说:“其实我一生经过了很多苦难和不幸,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却一直保持着乐观、平静的态度,这与我热爱古典诗词的确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有一些青年人竟因为被一时短浅的功利和物欲所蒙蔽,而不再能认识诗歌对人的心灵和品质的提升功用,这是一件极可遗憾的事情。如何将这遗憾的事加以弥补,这原是我这些年来的一大愿望。”
04
“我想在我离开世界以前,
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世界,
留给那些真正的诗歌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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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先生在豆瓣时间开了专栏,93岁的她这样发愿:
“我想在我离开世界以前,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世界,留给那些真正的诗歌爱好者。”
先生说,减去声调,等于抽空了诗歌一半的生命。
简单地举个例子来看:
杜甫有一首诗叫《春夜喜雨》。春天的夜晚我们很欢喜,因为下了雨了。我们说“春雨贵如油”,所以春雨是很贵重的。
《春夜喜雨》杜 甫
好雨知时节 (jie四声),当春乃发 (fa四声) 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he四声),江船火独 (du四声) 明。
晓看红湿 (shi四声) 处,花重锦官城。
杜甫说“好雨知时节(jie四声)”,不能念“好雨知时节(jie二声)”,平仄就不对了,这个“节”字是一个入声字。我现在读的不是古音,我只是作为一个北京人,要把有入声的古诗的声调读出来。
“当春乃发(fa四声)生”,“发”是入声字。我读的不是古音,我是作为北京人,尽量把它读成短促的仄声字。
“随风潜入夜”,随着春天的和暖的风轻轻悄悄地在夜晚降下来了。“润物细无声”,它滋润了万物,使万物萌发生长,但是它是那样地安静,不知不觉地就滋润了万物。
“野径云俱黑(he四声)”。“径”是指小路,在山野之间,人行的小路上。“野径”,山野的路径,“黑”不读“黑(hei一声)”,读“he(四声)”,是个入声字。
“火独(du四声)明”,江水中捕鱼的船,这时候灯还亮着,因为有的鱼晚上出来,别处都黑暗了,只有江船上的火它独独还是亮的,“独”是入声字。
“晓看红湿(shi四声)处”,明天破晓,你看一看,那个雨滴在红色的花朵上,“湿”是带着滋润的雨点,“湿”我们普通话读“shi(一声)”,但这里是入声字,所以我读“shi(四声)”。
“花重锦官城”,杜甫在四川,四川是锦城、锦官城,说四川有一条江叫锦江,说锦江的水只要你把锦缎在里边一洗,它的颜色就越加鲜丽了。
image叶嘉莹先生
这首诗你如果不按照平仄念,就不好听。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他是按照平仄的声音写的,念出平仄声,才能把这首诗的美感传达出来。一首完整的诗,它有字形、字音、字意三方面的美,你不能把它(任)一种美感的特质去除。
而当被问及,为何在如此高龄,还要坚持推广普及古诗的吟诵时,叶先生这样说:“因为我觉得我对不起年轻人。以前我上课大多是在讲批评啊讲欣赏啊,但是我没有教吟诵。近代之后,吟诵被认为是腐朽落寞的文化,逐渐不被提倡。离开台湾后,我觉得吟诵要是断绝了真的可惜。不留下正统的吟诵,我觉得对不起下一代的学生。”
注:本文参考了钱杨《叶嘉莹:我虽然老了,还是有痴心在》、李菁《叶嘉莹:我们这个时代该如何读古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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