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二四:出入释老,归本孔孟
萧惠好仙、释。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王阳明这个名叫萧惠生平不详的学生,有个好仙、释的倾向。其实,不但是萧惠,自唐、宋以下,几百年的时光里,读书人中没有不好佛道的。眼见佛、道盛行,大有掩去儒学正统的趋势,不少儒者投入到“护法”的队伍中,极端者有干脆提出灭佛、灭道的。王阳明实际上也有过一段“出入释老,归本孔孟”的经历。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才有了王阳明的这次主动说教。
萧惠喜好钻研道教和佛教的学问。 阳明先生告诫他说:“我也从小深信佛、道两教的学说,自认为很有收获,觉得儒家学说根本不值得一学。后来在偏远的贵州龙场居住三年,才真正领略圣人之学,是如此的简易广大,才开始感叹、后悔自己三十年的功夫和时间都用错了地方。大体来讲,佛道两家的学问,精妙之处和圣人的学说只有毫厘之差。你现在学习到的,不过是佛道两家的糟粕,却自我感觉良好,简直就像猫头鹰得到腐鼠一样——吸收了糟粕,还自我感觉良好。”
萧惠便向先生请教佛道两家学问的精妙之处。
阳明先生说:“对你讲了圣人之学的简易广大,你却不关心我感悟领略到的圣学,只关心我所追悔的。”
萧惠惭愧地道了歉,向先生请教圣人之学。
先生说:“你现在只是顺着我的话随便问问了事,等到你真正修习到一颗想要成为圣人的心时,我再对你讲。”
萧惠又再三向请教先生。阳明先生说:“已经一句话对你说尽了,你还没有明白!”
在这里,王阳明并不是要故弄玄虚。无论是他自己后来被称作是“龙场悟道”的切身经历,还是圣人之学产生之初的实际,都指向一个最朴素简单,同时又广大精深的事实——圣人之学不过是让人活得更像个人的学问。先要有成为一个更像人的人的志向,才会去入圣人之学的门道。
就王阳明的个人经验而言,十几岁时,出于争强好胜的目的,他主动问私塾先生——“什么是天下第一等人?”
私塾先生告诉他:“读书科考登第,就是第一等人”。言外之意是说,最好像你老子那样状元及第,那才是无限风光的第一等人。
少年王阳明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认同,他说:“圣贤才是天下第一等人”。在彼时,少年王阳明已经隐约有了一颗“学为圣贤”的心。
今天,我们谈及孔子,会讲“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作为“大成至圣先师”的孔子,像一盏耀眼的指路明灯,照亮了中华民族的前行之路,使得我们能有今天的文明、繁荣。
《论语·宪问篇》中,孔子感慨管仲的贡献——“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果没有管仲,“我辈”大概就是披散着头发,身着袒露左肩的夷狄之服的样子。言外之意是说,如果没有管仲,许多地方都还处在蛮荒未开的状态。
圣贤是什么,其实就是人群中更像是人的人。他们有“人之为人”的自觉,能够自觉肩负起自己人之为人的使命。张载讲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概便是圣贤最贴切的“画像”了。
王阳明讲自己也是在身处贵州偏远之地多年之后,才真正认识到圣人之学的意义和价值的。佛教、道教无非教人出离世间,以求一个自性圆满。圣人之学也求自性圆满,区别之处是要立一个让自己活得更像个人,让天下人都活得更像个人的心,在“修己以安天下”的努力奋斗中,求得人的自性圆满。
相对于出离世间的自性圆满,还是做个更像是人的人,努力让天下人活得更像个人更有意义和价值。
所谓的龙场悟道,不过是王阳明极端困顿状态下的心性觉悟,在对“圣人处此,能有何为”持续追问后的果决作答。想想孔子所讲的“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王阳明坚定了自己人之为人的价值——“学为圣贤”,一旦这个志向坚定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的领悟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王阳明讲“已与汝一句道尽”时,哪里是在敷衍,分明是一语道出了圣人之学的正眼法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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