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绾
1.
我从电脑里悉数翻出几年前的照片,从大学一直到工作。我实在不是一个喜好拍照的人,寥寥无几的色彩,居然能涵盖数年。
生活一直以来四平八稳,站着这里向未来望去,也是平铺直叙的一条地平线,能走到哪一步都在预计之中。可我就像望着陌生人的轨迹,了无波澜,了无生机。
只有一张照片格外不同一点,是一张剪影,但不是我。云层里一束光线投下来,打在她身上,侧脸不大看得清楚,唯独一身红裙格外鲜妍。
我用起这个词来形容她的时候,点了一支烟,还没燃到半寸,又碾在烟灰缸里。
印象里俞鲜格外偏好红色方领的连衣裙,露出精致锁骨,在小城同龄人大多土里土气的时候,白到反光。
我不记得怎么认识她,只记得第一次见到本人。瘦而高,站起身时候微微笑,让我头次有挺直腰板的念头。
俞鲜拽下耳机,朝我摆了摆手,中规中矩的一句你好,却掩盖不了身上那点古灵精怪的小小锐气。
“我很喜欢剧透的,你可要小心了。”她听德彪西,是一个小姑娘,起码我很喜欢用这个略带宠溺的称呼。
我取了票,买两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没想起来,自己怎么约到她看电影。“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她眼底有一点点惊讶,当真很小一点,几乎转瞬即逝。“哦?那你不准备多给我剧透些吗?”
这种上扬的尾音,充满危险因子,我像濒临渴死的鱼,用理智告诉自己不能相信一见钟情。她的脖子修长,像草本植物的茎络,连同分外明显的蝴蝶骨一起,有一种决然脆弱的病态美感。
我偷偷嗅到俞鲜身上蔓生的莲花香,她却说,这来自一瓶香水,尼罗河花园。
她总说自己是个俗人,又乐此不疲地将精力投入俗气的爱好里面。可我总觉得她身上带着能披荆斩棘的傲气,就连垂头微笑的样子,也好似悲悯。
从狭窄的电影院出来,恰逢黄昏,我用手机给她拍了那张照片,头次卑微于自己拍照技术的拙劣。
她头歪过来看我手机屏幕,右边脸颊有一个极淡的酒窝,“你拍的真好看。”
2.
我偶尔向父亲吐露出心际,在母亲焦灼出门,同她的老年闺蜜团一起,替我物色相亲对象。
“你已经这个岁数了,要现实一点。”
不合适,不可能。
诸如此类以不开头的词汇,足以将我刚刚燃起的一腔热血浇冷下去。我深知自己本性的懦弱,唯独感怀还是在俞鲜面前时候最好,虚伪的热情与浪漫。
我和俞鲜在地下商场的椅子上枯坐了好久,她仰头一一望过来往的人群,然后悄悄凑在我耳边,分析他们可能的人生轨迹。
俞鲜是那样与众不同的鲜活生命体,足以灼烧我庸庸碌碌数十年的光阴。我问她是不是哲学家,她总是毫不掩饰地说,自己是玄学大师。
我没能启齿说喜欢她,人人都劝我,到了这个年纪,爱情不爱情还有什么重要的。就好像跨过了这么一道门槛,就应该乖顺地向生活让步。
她在朋友圈晒过许多照片,她说自己是世界中间一抹游历飘荡的游魂,她问我明明还年轻为什么没有出去闯一闯。
而我只是沉浸于饭局之间的觥筹交错,被虚伪谎言与酒精麻痹神经。我偷偷照镜子,约她出去玩之前总要细细刮掉胡须青茬,穿着最学生气的衣服,唯恐被认为已经老了。
“看不看电影?百度盘分享给你啊!”有很长一段时间,俞鲜跳过来的小溪,成了我了以续命的工具。我在这里苟延残喘,真正成为一条濒死的鱼。
我一向清楚,看似最微不足道的外在条件,变成隔阂时候,往往是最深切的鸿沟。
久经情场的朋友说,我并不见得喜欢她,只是从她身上看见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那样鲜活的、自由的、我久寻不到的生命力。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种贯穿着倾羡的感情,是否归咎于喜欢。
她去秋叶原看皮卡丘,在镰仓的火车站挥手,于京都古刹前垂首含笑。
这些都是我曾经想去,却放弃的。
3.
我同俞鲜不是磁铁的同极,也不是磁铁的两极,排斥或互相吸引都不正确。我们是不同的物种,就像一株灌木,小心翼翼地羡慕,远处的蒲公英。
母亲下了最后通碟,用相亲压榨我仅存一点的休息时间。我坐在来过许多次的餐厅里面,将菜单递给面前的姑娘。
“我不常吃这些东西,还是你来点吧。”相亲的姑娘近于乖顺,没有一点点展露在外面的锐气。母亲再三叮嘱我说,这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姑娘,要我好好懂事。
懂事、识大体这些标签,从来都不会贴在俞鲜身上。她喜欢吃日料,胭脂色的生鱼片上裹满芥末,再沾一点点海鲜酱油,毫无顾忌地一口塞下去。
我不大爱吃芥末,觉得这种青绿色物质,破坏了食物原本的味觉。明明同样是辣,可这种味觉却直冲上鼻翼,叫人酸涩不已,眼泪又遥不可及。
她趁着长假飞去埃及,在黄沙漫漫中间,裹着披风骑骆驼。可我只是用铅笔勾出几个菜品,再询问相亲姑娘的意见。
我一辈子都不会追赶上俞鲜的脚步了。她走得那样快,早已脱出我可企及的范畴,甚至连眺望她的步伐,也很奢侈。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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