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冒用茨威格同名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之题名，不是因为两个女人的命运相似，而是，我对她们的态度，有一致的地方。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性格，从18岁开始，我的人生，注定，悲伤相随。

1

35年前，我出生在广西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但是，好山好水之处，往往都贫穷落后，而我所在的小村子，一样如此。

古朴的田园生活，闭塞的交通环境，果真养成了我傻里傻气的性格，用现在年轻人文艺高端的语言，就算是纯朴善良吧。

可是，这样的性格，却导致我在生活里，甘心逆来顺受，任人摆布，却也只能独自偷偷哭泣。

18岁，本该是女孩子含苞待放、情窦盛开的最好年龄，我也曾想象过未来，我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他长得是不是跟我梦中遇见的一样。有时候，在做饭，在洗衣服，我都情不自禁想到以后为自己男人洗衣做饭的情景，然后羞涩地嘿嘿一笑。

只是，命运，总是那么爱捉弄人。

我那嗜钱如命的姑姑，从媒人手里拿到三千块钱，就把我卖了。于是，我就在瞬间破灭的美梦中，从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广东。

2

在一路的颠簸里，我大约知道，自己从一个小山村嫁进了另一个小山村，只不过后者比前者稍微好点。

到婆家的第一天，在羞涩紧张中，我见到了很多人。但唯独没有见到我要嫁的那个男人。

那些人像是在围观一个稀奇物种，有婆家亲戚，也有邻里阿婆，大家都乐呵呵的，好不热闹。

也就从那天起，婆婆的面目真是颠覆了我的三观。那天的她慈眉善目，满脸笑容，是个善良婆婆的形象。可是，当亲朋欢散后，她就原形毕露了。

第一天就将一桶满是汗臭味的衣服扔给我，晚上就给我口头罗列了一个详细的家务清单：

第一，早上六点起床烧火做饭、煮猪食喂猪。

第二，早饭后洗衣服，要用最少的洗衣粉洗最干净的衣服。

第三，中午时间具体情况具体安排。

第四，下午去田地清理杂草，并将杂草洗干净带回家喂牛。

第五，晚饭要提前做好。

第六，一年之内怀孕，生了小孩就领结婚证。

我默默而恭恭敬敬地听着并记下婆婆事无巨细的安排，却是敢怒不敢言。

有什么办法？谁叫我就是被她拿钱买回来的呢，况且我笃定，在她眼里，我就是从小吃苦的命，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啊？还需矫情吗？

好吧，我不怕苦不怕累，可是，到婆婆家的半年里，我都不曾见到那个我嫁的男人。

3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婆家任劳任怨的半年后。高高瘦瘦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一些。那时候，我的心里是有小鹿乱撞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相处的几天里，我就明显感受到了他对我的不屑，那份不屑有对我土里土气装扮的嫌弃，也有对我们感情买卖的厌恶。

后来，我从他十二岁侄女的口中得知，他原本就非常抗拒相亲，更何况是婚姻买卖。但28岁的他，迫于强势母亲以续香火而软硬皆施的压力，默认了母亲买卖婚姻的做法。

我知道，他一直不想面对现实，在外晃荡了半年才回家。

他第一次带我去逛街买衣服，是在一个炎热夏季的午后，我羞怯而满心欢喜地坐在他的摩托车上，一路坎坷的颠簸，使我不得不双手向后紧紧抓住车尾护手，却不敢去抓他的衣服，更不敢抱住他的腰身。为了化解内心的尴尬，我只好一路遐想着他会和我一起吃冰棍。

街上的衣服琳琅满目，我唯独挑了一件碎花上衣和一件黑色七分裤。

我手上是没有钱的。没钱就没有购买权。我不敢挑选我看中的那件漂亮裙子，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一下，感受那丝滑的质感。

他当然看不出我对裙子的喜欢。从踏进服装市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帮我看衣服的意思，更不会顾及我内心的感受。

他帮我付了钱。大热天的，只买两件衣服就驱车回家。

我一路上遐想的老冰棍，没有。

4

他仅在家两个星期，就外出了。

和他短暂的相处，我清楚地知道，他看不上我。外在的打扮，内在的价值观，他通通瞧不上。

婆婆当初要求我一年内怀孕，可是，半年过去了，即便他回来的两个星期，我们都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他睡地上，我睡床上。

我日复一日地过生活，任劳任怨过日子，帮婆婆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猪。

一年后的一天，我想去街上逛逛，买两件好看的裙子，因为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过几天就回来了。我知道他不喜欢土气的我，穿好看点让他看顺眼一些吧。

可是，当我低声下气问婆婆要点钱的时候，婆婆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好一会儿，她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用施舍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并用力把钱甩到我的手上。

“算了，我不去逛街了，钱，你收好。”

那是我第一次敢说出如此叛逆的话语。

婆婆当时是有些震惊的，她没想到平时谨照她吩咐做事的逆来顺受的我，会有那样的胆量和她说话。

“不去就不去！”

她很生气地表达了她的家长威严，也很生气地又将钱塞回自己的口袋。

漂亮衣服没买成，却造成了我后来更困窘的生活状态。

婆婆开始在外人面前散发谣言，说我不能怀孕，也没有尽到做媳妇的本分。

其实外人都看得见，不讲理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无理取闹的婆婆。只是，婆婆怎么说，外人怎么看，我都觉得无所谓，有所谓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

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是愚孝，对婚姻的妥协是，对家长的无理也是。所以，他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没有为我说过一句公道话，即便我没有怀孕的责任是在他。

5

两年来，我逆来顺受的性格似乎有所转变了。大概是想着反正也没人爱没人心疼，做得再好也还是受到婆家人的言语伤害，以及他的冷暴力。还不如有点小情绪，就当作是自我保护。

从18岁到20岁，最好的年华，我被一个穷困的家庭抛弃，也被一个不懂珍惜的家庭折磨。两年，三千块的买卖钱，应该还得差不多了吧。

我开始计划着逃离婆家。

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村里有个大老板在东莞开了一家模具工厂，厂里要招很多女工。据说工资不低，村里很多小到15岁大到35岁的女人都应聘了。

我看机会难得，就和婆婆表达了外出打工的想法。我本以为她不会同意，但没想到，她没有任何阻挠就答应下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有她爽快干脆的原因。她看我两年多都没怀孕，早就另做打算了。在我踏上东莞的打工之路后，婆婆就给她儿子，也就是那个男人，张罗着相亲好几个对象了。

不知为何，我竟然不觉得愤怒。也好。

21岁，我才开始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后来还自己写文章投稿，有了别人眼中的灰色收入。

至此，我和那个买卖的婆家，再没有任何的联系。

在外漂泊六年，27岁，我嫁给了一个看起来老实安分的男人。30岁，我生了一个男孩。32岁，生了一个女孩。性格使然，我又开始将自己全身心投放到家庭中，做起了贤惠温柔的妻子。

我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35岁那年，我发现丈夫染上了毒瘾。他一旦没有钱买毒品，就对我拳打脚踢，还多次伤到了孩子。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卖掉了。

再一次，我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一种生活无力感的袭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强大。

我带着两个孩子，再一次逃离一个容不下我的家。

未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