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文章

1.
有生之年第一次美甲。是恰巧活动中了奖。平时只自己涂涂指甲油，从没想过去美甲店。
美甲店是闹市区标配了吧，不论商场还是路边小店，总会看到有这样的柜台，桌椅一摆，一些亮晶晶的甲片标本，总有姑娘坐下来，花费一段指甲上的时间让自己变美。

完全不懂行情的我，看着美甲师打开的册子。选颜色也是件麻烦事情，要考虑自己的肤色，衣着。一贯纠结的性格，又不知道选什么好。美甲师建议说做跳色吧。于是选了玫瑰红和珠光白。

没注意看用了多少时间。先打磨指甲，再一层层涂甲油，一遍遍烤。美甲师手法轻柔，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旁边有别的姑娘来，先卸掉之前的指甲，再做一个新的。
暗暗想，还真是愿意折腾。

毕竟美甲，可以让手更美的。
为了美，都不怕折腾。

2.
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想起刚工作那年，同时入职的还有叶姐姐。熟了之后一起去吃饭，叶姐姐看到我的手，便伸出自己的手给我看，说你的手真好看。
我那时候年轻，话多，马上balabala说了一堆诸如睡前也要用护手霜之类的小心得。
过了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叶姐姐整比我大了5岁，时间留给她的痕迹当然多一些（但是叶姐姐皮肤特别好，我超级羡慕）。

现在到了叶姐姐那时候的年龄，自己端详自己的手，明显觉得不如从前细致了——独自在外的这些年，逐渐学会自己打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要自己过手，时间的痕迹，除了它的必然流逝，更在于在时间里一个人要付出劳动，也会有所得——自然也会留下时间的印痕。

3.
手上有些伤疤。

最大的伤疤是小时候玩耍留下的。贯穿无名指第二节。一度曾经因为这个伤疤不好意思伸手示人——因为觉得解释一个疤痕的来历也是件麻烦的事情。后来渐渐坦然——伤疤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代表的是经历，磨难，故事。比纹身来得更有意义。

另一个伤疤在拇指上，半厘米的样子。记得是小时候学做饭不小心切到手指。这个伤疤比较小，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了。

有位朋友手极好看。修长纤细，白嫩细致。当然需要好好打理的，曾听说她自己都不洗衣服（也许是洗衣机，不太记得了）。

好看的手，大抵和高跟鞋一样的道理——要有优越的生活，才能配得起，养护得起。

4.
所以妈妈和姥姥的手自然是不在“好看”之列的。

操持家务、养育孩子，她们的手，所经历更多。有风风雨雨，有欢欢喜喜。
天暖时还好，总归不会有太大问题。天冷了，便会发作：干裂、疼痛，无论用何种药膏，贴多少胶布，总是不够有效果。
抚摸起来时，是干燥柔软的触感。很特别，只有她们才有。

姥姥曾细细摩挲我的手，说，你看你们的手多好，我们的手就是干活的手。

其实我们也是干活的手，只不过，用的是键盘鼠标，大约指尖也有薄薄的茧，只是轻易难发现吧。

所谓，劳动者的手。

5.
小时候写作业，右手中指真的是磨起高高的一块的。那时候看着那块明显的凸起，暗暗想，这个怎么办，真是太不好看了。
后来不写作业，渐渐才消了。痕迹还是有的，依然能看出来那块皮肤不太一样。
小时候是写了多少的作业啊。

小学有段时间，单杠双杠玩得很6，竟然磨出茧来。觉得不好看，自己剪掉了。结果当然很疼——茧其实也是一种保护的。
后来不玩单双杠了，手上的茧也渐渐消失不见。

现在去健身房，常见姑娘们双手磨破皮。要练很久，才能磨出一层茧，所谓受过伤的地方会变得更坚强，岁月，用这种方式，悄悄保护我们。

6.
好看的手是什么样的呢？

大约要从《诗经》说起。《卫风·硕人》篇里说美人庄姜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柔荑，柔嫩的白茅。古人所见有限，美好的比喻全都和动植物有关。这样的手，应该是柔若无骨，嫩如春芽的吧。

还有一双手，是《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这个比“手如柔荑”就好理解了。细长的、白嫩的葱，一下子，就好像看到一双修长白嫩的手。
这么好的刘兰芝，焦仲卿当然配不上她。

7.
也有一双手总让人惦记。

有一首乐府诗。她和他分开后重逢，自然要寒暄一番。他说，现在的她也好，但是不如你好。没有你手巧，会干活。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男人心头总有朱砂痣和蚊子血，白月光和饭粒子。总是有了一个，还惦记另一个。
女人心里总有不甘心，即便分开也，也要暗暗做一番比较——她怎么样，她好还是我好？

只是今日之故人呢，分明是昨日是新人。今日之新人，也将是明日之故人。
颜色相类，他又惦记她的巧手——只可惜诗到这里就打住了，不知道她会作何回复，不知道他们后来会如何。

8.
最为心疼的是唐婉的红酥手。
也是陆游一辈子都惦记的手。

一阙钗头凤，千古伤心词。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红酥手，有说是唐婉的手。红润如酥的手，想必是十指纤纤，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这双手，可诗词相和，可巧手为馔——
所以还有一说法是，红酥手是配酒的一种点心。做点心，需要的是巧思，巧手，更要有心，才能“点心”。唐婉的红酥手，也似而今姑娘们为心上人做的美味——花尽心思的翻糖蛋糕，可爱到不忍下口的饼干，嗯，还有各种惊人的黑暗料理。

沈园重逢，她已是赵家妇。赠以酒食，各自心头都有一番滋味——食物没有变，心境却已经转换，柳色如旧，世事却如此薄恶——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钗头凤”这个词牌名，应该是鸾凤和鸣，长相厮守，却因为陆唐这两首词，每每想到，心生戚戚。

9.
记得安妮宝贝有句话，大致内容是，装饰了太多的手，无法安心流畅地做事情。
昨晚指甲的我很开心，而转身就下厨房的时候便觉得，确实有些不便——专注做饭也是一种享受，而这会儿要小心着手指。

榛生有句话说，一支笔，本可用来涂抹绝世之颜彩，最后却只用来画眉毛。
多数人的手不是艺术品，而是用来生活的。
希望我们有好看的手，也有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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