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朋友说出去喝个小酒，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门口的一排路灯把小区照的锃亮……我们在路灯下说说笑笑，讨论着去哪里喝……
快十一点了，山里早就漆黑一片了吧。
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想象着，曾经走过的山路，如今不知道已是什么模样。
那年，爸爸在家带娃，我们算是半留守儿童。可是爸爸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一直在劳作。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很聪明，肯努力，我们家还是那么穷……现在依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穷了那么多年。
冬天，田间地头的活少了，但是爸爸的活一点没少。他还要进山烧炭。除了用来自家取暖，还要担出去卖钱。
其实我最怕爸爸进山烧炭了。虽然也都是会当天来回，但是因为我们家的山进的太深了，往返都要好几个小时，所以，有时候天很黑很黑了，爸爸还是到不了家……
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感觉第一次就开大了。以至于后面胆子越来越大，经常一个人摸黑摸索在山道上，不用灯火照明，也不用说一句话，一个人静静地在黑暗中穿行过很多回，周围哪怕是蟋蟀摔了一跤的声音，感觉我都能听得到……当然，心脏在那时候也会跳的比较快……
我的童年，无论是留守还是半留守的时候，都是要赶在天黑之前把作业全部写完，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完成每天一背篓的猪草，回家还要把猪先喂了，爸爸在家的时候，通常都是我负责煮饭，爸爸负责做菜……可是那天，天很黑了，我爸还没有回家，于是我带着弟弟随便炒了个青菜就解决了晚饭，大约就是炒了个青菜吧，除了青菜，好像也找不出其他我可以做的吃的……弟弟吃完就去找小伙伴们玩去了，我却开始有点隐隐的担心，通常这个时间，爸爸差不多就该回家了，但是这一天，很晚很晚了，还是没有到家……爷爷奶奶去姑姑家了，我去找邻居爷爷奶奶打听，他们都说烧炭晚点回来是正常的……
我总觉得今天是极不正常的一天。
越想越害怕。我不知道那种恐惧源自何处。但我觉得，我应该为此做点什么。弟弟还小，只顾自己玩的开心，希望爸爸晚点回家不要去叫他回家就行。
于是，我拿了一个手电筒就进山了。
出发的时候，仿佛鼓起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山气朦胧，月色寡淡。
怕手电筒没电，一直攥在手上没舍得开。就这样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山了。
其实晚上的大山也很热闹。
溪水哗哗啦啦昼夜不停的奔涌，不知道它小小一条水沟似的，怎么能奔流不息那么多年，还大晚上吵吵闹闹无休无止……
你听，山上的各种蛙类到了晚上还不停歇，入秋了，马上都要入冬了，是不是还咕咕的好几声，好像在抗拒着冬眠，不愿沉睡，跟个孩子似的玩不够……
还有山鸟山鸡们，一个个灵活的不得了，白天我们想尽办法也捉不到它们，到了晚上，它们就更加放肆的歌唱了……远离了聒噪的人类，它们才是更自由的吧！
还有蛐蛐儿，不知名的昆虫们……
夜行中，最怕的，其实就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
一路上要经过无数个不知名的坟墓……夜风习习，伴着水汽，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根本不敢看，虽说都是谁谁谁思念的人，但毕竟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还是相安无事比较好……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虽然我不是特别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事实告诉我，这些东西就是自己吓自己的，只有大山，溪水，青蛙，山鸟山鸡，昆虫们……这些才是真实的！
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害怕。一边哆哆嗦嗦往山里走，一边盼望着快点见到爸爸！希望爸爸哪怕骂我一顿也好。
就这样，一边颤抖，一边满怀希冀，一边用余光瞅着沿路经过的坟墓，就着影影绰绰的月光，我一个人在山里走了差不多半个多钟头……终于要开始爬山了！越过最后一道溪水，就是一路上山的小道了……我踟蹰不前，不敢随意往山里各处张望……一上山，一是怕惊扰道边的山蛇，更加害怕的还是那数也数不清的坟堆……小时候就是怕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怕。哪怕科学解释也无法消除这样的恐惧。
庆幸的是，我爸发现我了！因为没打手电筒，我爸走到我跟前吓了一大跳，发现是我之后还不敢置信……我也不敢相信，我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竟然一个人摸黑走到了这么深的山里……
后来才知道，我阿爸那天真的遇到了危险。山崖小道惊险陡峭，他想顺便扛回一根木柴，结果拐弯时候被伸出来的石头挡了一下，连人带柴滑下了山坡……好在那个位置只是陡一点的山坡，他受了轻伤，又不舍得扛出来这么远的木柴，硬是一个人，摸着黑儿，连拽带拉把这根米柴拖了上来……
山里的人，大都把大山当成自己人。觉得山蛇不会随便咬人，在山上要轻声细语跟动物们植物们聊聊天……渐渐它们就会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
很荒谬，但是很有用。
接到了爸爸，我也安慰自己说，这一路的恐惧都是值得的。只要爸爸能平安回家，让我继续爬山，我也可以做到的。
直至今天，我觉得我也是愿意的。只要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真正的恐惧，可能并不是来自恐惧本身。更多的是内心的某一处，当这一处在意的东西超越恐惧的时候，那么再黑的山路，便也就无惧了。
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过很多回夜路。安慰自己的理由也用了很多。
但是，其实，我现在也还是会害怕的。我并没有变成无坚不摧的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孩子，长大了。连山里的夜，都开始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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