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思北(2)

作者: 萧瑶夕 | 来源:发表于2018-07-22 15:25 被阅读16次
    。。。

    「SIDE.2」

    01.

            随着沿途逐渐熟悉的风景,我知道,我又回到了一切轮回的起点,莲城。长途跋涉的辛苦,以及情感上的挫折,早已使我劳累得不堪一击。我在火车上,思考一些问题。那临近车窗的位子,可以看到窗外只如鸿影闪过的景物。闪过之后,回归宁静。

            我二十一岁开始在各个城市间奔波,如今我二十五岁。我耗费了四年的青春,进行一场漫无边际的爱情。我在追求什么。我不知道。

            是的,人的生命应该像彩虹一样,五光十色。所以我企图通过来回的碾转,洞察世间的一切。但这真的像彩虹,纵然美好,却都是虚假的光线。转瞬即逝。

            我感觉自己正在苟延残喘。

            火车缓缓地进了站,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车厢里人潮拥挤,仿佛随时喷涌而出。物极必反,如果早就知道最后会如此,是不是就不会做出当年的事。尽管结果已知,但是过程仍然是未知的,因为不知道在结果得到验证前,究竟会发生什么。我顺着人潮出了站。出站口很小。人很多。人们彼此推推拉拉,都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出去,却不知,这样做的结果是,耽误他人的时间,和自己的时间。人们自私自利的本性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车站是上个世纪的遗留物。经过时间的沧桑,早就已经破旧不堪。原本花白的墙壁凌乱,铁栅栏也镌刻出了大块大块的锈迹斑斑。昏黄的灯光照在我疲惫的脸上。像听了催眠曲似的。我想睡觉。

            由一块块小石头垒成的花坛,环绕整个车站,留出一大片广场。许多妇女,已经在灯光下载歌载舞。一种平凡的快乐。也有不少情侣坐在破广告牌下的栅栏上,彼此,卿卿我我,谈情说爱。一座贫困的城市,无法给人们大城市的繁华。但是,自然。不求富贵,岁月,本来就静好。经历浮华之后,这是难得的熟悉和平淡。

            天已黑,夜已凉。我又开始思念北方。

            发髻已经凌乱。我把手中的行李箱放在地上,这是我四年间的唯一财产。淘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妈,你在哪里?我烦躁地问道。

            囡囡,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火车站。经过电话的过滤,母亲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但就是这样的声音,让我厌恶了二十多年。

            你还没来啊?

            囡囡,不好意思。妈这里有事话耽搁了。你等一下。

            我放下手机,独自倚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上。静静地凝视不远处火车站口暗自浮动的人群,又回想起三年前我和他的相遇。寒冷的北方,陌生的人群,一无所知,一无所获。本来认为自己的归宿是埋没在茫茫人海中。却有一人,携我之手,愿意与我共同行走。依旧记得,那夜灯火阑珊。之弈英俊的脸庞,逐渐在我荒芜的脑海中石沉大海。

            他曾经对我说,我们恰好遇到。你尚年少,我且未老。

            我问他,你是否愿意陪我行走到永恒。

            然而,比翼双飞的誓言,在三年的沧桑中,早已烟销云散。世间没有可以与时间并齐的物体。或许,如今你我看似可以地老天荒,多年后,被岁月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随风飞去,不留痕迹。

            我说过我要离开他。但是我忘不了他。

            仰头,望着天边的残阳,微笑。笑曾经的年少轻狂,笑昔日的幼稚无知,笑那场缥缈的恋情。笑着笑着,泪流了下来。泪光粼粼,是那些美好而痛苦的记忆在闪烁。有的时候,哭并不痛苦。笑,才是痛彻心扉。

            手机铃声响起,我轻触屏幕,母亲的声音传来,囡囡,你在哪里?我到了。

            我说,你在花坛那等我,别乱走。我去找你。

            好。

            把电话挂掉。我提起行李箱,环视四周,心中感到莫名其妙的遗憾,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人海。这些刚刚才从火车上下来的人,看到自己的家人来迎接他们,都有着一脸心滿意足的笑容。我不知道等一下我见到母亲时会有什么态度。

            妈!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母亲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以说,已经步入老年。这个年龄段的人,衰老,郁闷,死气……甚至,令人厌倦。但是母亲不一样。她似乎依旧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脸上几乎找不出皱纹,只是几条若隐若现的纹路,淡淡的,给母亲似乎永不衰老的脸添加几分神秘的妩媚——母亲正是依靠这种妩媚,养大了我。

            妈!我拍拍她的肩。她大吃一惊。因为我们之间少有这样的亲昵——甚至,我很少唤她“妈”。

            我看见她的眼眸中有感动和欣慰。我突然对母亲动了恻隐之心。这个追求美丽外貌的女人,在耗费一生精力与各种各样的男人周旋却一无所得之后,只能在老去的时光中强颜欢笑。实而是在逐渐枯萎。如此可怜。母亲夺过我手中的行李箱,说,囡囡,回家。她的身影掠过我的眼前,我并没有跟她一起走。她回过头来,问,怎么了?我愣愣地。回家?回家幻觉破灭后的最终归宿。

            我说,没事。走吧。母亲没有多问,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我上了车。母亲与司机说了地方,谈妥了价钱,出租车便缓缓开动了。透过玻璃窗,我看清了一个模糊的世界。黄昏接近末尾,天际的云被染成梧桐树的颜色,但金黄中有着黑暗的色彩。是昼与夜的过渡。是昼与夜的交替。我看见窗外一棵一棵闪过的树,不见踪迹。

              一路上,我紧闭着双眼,母亲紧盯着我。我们彼此默默无语。

      02.

            临近新年。整个世界在她的眼中焕然一新。每家小店都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在屋檐下随凄厉的寒风摇晃,投下大片的红光。街上的路灯整宿整宿地亮,照亮了这座平时深陷黑暗的小城。南方不下雪,但雨接连不断地下,如同帘丝,如同流苏,娉婷袅娜。她看见了世界的朦胧的美,景色斑驳。

            母亲的脸上有了鲜见的真诚的欢喜的笑容。像午日的太阳。她感觉到灿烂。母亲带她去逛街,琳琅满目的商品映入眼帘。母亲指着漂亮的羽绒服问她,囡囡,想要吗?她扫视羽绒服的鲜艳欲滴的颜色,和自己的绦质棉衣的灰喑,强烈的反差,犹如一道亮光,使她清醒无比。她摇摇头。母亲不再言语,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母亲站在一家糖果店前,问她,囡囡,要买糖吃吗?她又摇摇头。母亲却拉着她走进去,毋自称了几斤糖果,花花绿绿的糖果躺在塑料袋里。母亲付了钱,让她提着装满糖果的袋子。母亲取出一颗糖,亲自剥开糖纸,放到她的嘴里。

            母亲问,好吃吗。

            清凉与绵甜的味道轻轻袭来,侵占了她的味蕾。硬质的糖果与牙齿互相碰撞,缓缓滑过柔软的舌头,质感细腻,留下经久不泯的甜味。她开始被这种味道吸引。乃至沉迷不醒。她以前吃糖,未曾有过类似的感受。她充满疑惑。可年龄尚小,无法自行解答。她点点头,说,好吃。

            母亲淡淡一笑,又拉着她向前走。

            糖果在囗腔中渐渐融化,愈来愈小。她忽然心生不舍。她抬头仰望天空,乌云密布,昏暗得如同偏僻的小巷。她的牙齿一闭,小小的糖“蹦嘎”一声就碎了。雨也打下来了。

            母亲皱皱眉头,急忙转身蹲下,抱着她向门店的屋檐下奔去。她紧密地与母亲接触着,嗅到母亲身上的脂粉的气味,犹如花香。一绺发丝垂悬在母亲的额头上。手中提着的装满糖果们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冲进屋檐下,把她放下,便怅然若失地望着倾盆大雨。母亲的衣服湿了。妆也化了。母亲看上去更加玲珑怜悯。她看见不少也是避兩的男子不怀好意地向母亲望来。母亲也与他们眉来眼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雨,如同玻璃被砸碎后四溅的玻璃渣,脚被扎得生痛。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腥。

            袋子里的糖还有很多。她不想吃。正如她不想买那件羽绒服一样。美好的事物总是暂时的,想要的太多,一切终会烟销云散。她太害怕失去。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曾拥有过。

    03.

            到了家门口。母亲拿着钥匙开门,但是很久都没有打开。我分明看到她很犹豫。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她慌张地答,啊?没事沒事。钥匙终于准确无误地插入。门开了。

            我提起行李箱,走了进去。白花花的墙壁,挂着一幅剌绣:《家和万事兴》,手艺精湛。乱七八糟的书本随意地放在沙发上。客厅的桌子上的碗筷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已经有七八个菜被盛在桌子上。红的。绿的。白的。色香味俱全。我心生疑惑。因为母亲从来不是理家的好手,她也不曾热爱过阅读。我说,妈……这是……

            还未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我的话。她说,囡囡,饿了吧……吃饭!我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全黑了,有群星闪烁。这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回来了?我转身一看,一个男人从厨房探出头来。他的面容已经略显苍老,但仍然英俊。剑眉橫斜,眼中似乎有一潭清澈的湖水,明亮映人。母亲在一旁不安地搓了搓手,他一动不地站在那里,面色略显尴尬。三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声不响。

            霎时,我明白了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朝他走去。他的脸上流露出恐慌——很明显,他清楚作为一名第三者,闯入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我伸出手,说,您好 。他也伸出沾满了面粉的手,我们握了握手。他对我如此镇定的反应大吃一惊,说,先吃饭吧。饭菜做了有那么久了,怕凉了。母亲迅速走上前来,拉着我说,是啊是啊,先吃饭吧。待会儿我再给你讲清楚。

              我甩开她的手。你们先吃吧。我对母亲说,我的房间你准备好了吧。我累了,我想先休息。

            她像小孩犯了错事一样,蹑手蹑脚地把我引进房间。房间一成不变,仍然是当初的样子。我们时常惊叹岁月流逝之快,不过是因为我们尚未读懂世界。我把行李箱放下。她问,要不要我端些食物进来。我摇摇头。我把她推出房间。我说,不用管我。顺手把房门一关,我打开房间里的窗户,凄凉的晚风吹进来。母亲老了,却仍秉性不改。企图在与男人的周旋之中重获青春。不过是自我欺骗。我对突然母亲心生厌恶。

    04.

            天空是浓浓的黑色,挥笔舞墨似的。繁星闪烁,明亮如水。月华正盛,犹如玉盘般垂悬于天。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匆匆掠过,直直騫去,发出轻微的响声。草木葳蕤,在凉凉的晚风中,如同垂头的美人,姿态优美。

              我坐在书桌前。从书桌前的窗户,可以看清窗外的一切景物,一览无余。我摊开一本《红楼梦》,经常有小小的虫子在书页间跳来跳去。不舍得将它们的身躯压扁,便停留在那一页,不再翻动。正是林黛玉葬花的情节。这位多情的女子,才华横溢,想得到的东西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只能独坐花冢,把锄绣帘,寂寞无言。我何偿不是如此。

              之弈。之弈。我默默地念叨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但是关于他的事情我几乎什么都不去想。包括我们在茫茫人海里的偶然相遇,包括我们一起生活的四年的点点滴滴,包括我们无怨无悔的青春。可是不知为何,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我们的那次出游。刻骨铭心。

            之弈说,我们去枫峦。

            那时已经快到秋分了。一座小山峦,种满了枫树。素日里漫山遍野的绿,使风尘仆仆的路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愣愣地任凭那绿色主宰着他们的眼睛——枫林的绿抚平每一个路人的浮躁的内心。而我们眼前的枫林,一大片一大片层林尽染的红,像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地泛滥了出来。是轰轰烈烈的。远远望着整片枫林,犹如熊熊烈火,烧灼着步步逼近的秋天。枫峦并不遥远。之弈带着我驱车前往。山谷中有缥缈的岚烟,回荡着鸟的啁啾的鸣叫声。还有瀑布的水流声,宛如一曲清脆的歌。我看见了枫树下有罕见的緅色的花朵。好美,好美。

              之弈问,漂亮吗?

              嗯。我答道。

              看见枫林,便像看到一把火。时刻激发着我的斗志。他说。

              不。枫林再美,只是景色。我们应该用心去体悟这种美丽,感受它的本质。而不是强加一些所谓的积极的情感。

              赋予景色情感的色彩,只为了使一种使命感更加震撼人心。人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动物。

              这样,大自然便不再自然了。我微笑着说,美太容易消释,感恩就好。它不是一种借囗,也不是一种武器。它只是美。脆弱的美。

              我说,正如我们的爱情。

              枫叶徐徐落下,生命的脉络棱角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且等待《夜凉思北(3)》)

    《夜凉思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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