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语

兰君怒视着我，“你根本就没有心。”

我沉默着，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宠着你护着你，比对我自己更好的对你好。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我的心呢，我只是颗石头，我没有心啊。

我认识兰君是在十年前，他饥寒交迫，敲开了我家的大门。管家说，是个孩子。

那时的兰君不过十岁，颠沛流离太久，看不出一点少年的朝气。我如往常一样，吩咐管家给他准备吃食。这样一个战乱的年代，已经有过不少如他一样扮相的人敲来了我家的大门。

我不懂人怎会自相残杀，我也不懂何谓颠沛流离，我甚至不懂，他们为何会扮作这个褴褛的模样。但妖怪中有些总喜欢化作怪异的模样，可能这些人也一样吧。

但每一个敲开我家门的，都是来讨吃食，这个孩子应该也一样。

只是等管家把吃食放在门口时，我才发现他昏倒了。

彼时最后一缕夕阳正打在他身上，想到他会跟着夕阳一起走，我有种淡淡的感伤。眼看夕阳要走，我突然开口吩咐管家把他带进来。

话音出口，我被自己吓了一跳，看见管家诧异的目光，我遂冷静下来，拿出平常的语调，“把他带到我屋里。”

天书中说人妖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我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避不见凡人，迫不得已出门，也与人保持十丈。哦，忘了说了，我也知道待在深山更容易远离凡人，但天尊说，我一颗石头虽有了灵性，但无知无觉无情无欲，须得沾染些凡间的烟火气，才能修成正果。所以，我特意在家里堆了个灶台，三百年来从未断过烟火。这也是我能给每个来敲我家门的人，迅速端上吃食的原因。毕竟管家和我都不吃凡间的食物，不给他们也是倒掉。

只是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兰君是进入我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凡人，我没有经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赶他走。

他抱着我的腿蹭着说，“姐姐，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他刚洗过澡，头发很软，蹭着我的腿很舒服，跟千年前那只蹭着我挠痒的白狐的感觉一模一样。说起那只白狐，一直是我一憾事，他蹭痒时我还是块石头，等我能化形了想抱着他摸摸，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所以，我一时鬼迷心窍，“那你得让我摸。”

他的脸好像在泛红，我不明所以，可能是洗澡熏的很了。看着他似乎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那天之后，兰君就留在了这个院里，这一留就是十年。灶台上永远不缺吃食，倒也饿不着他。

这个小院里只有两妖，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不得不说，多了个人也算件好事。因为灶台不能灭，隔断时间我得出去一趟买些食物回来煮，管家修行太短去不了人多的地方，所以出门的事情向来得我去。而我又是不乐意做这件事的，每次出门都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面部都用斗笠罩起来，尽量的快去快回。现在全权交给兰君去办。

关于我不是人的事，我没提过，但也没刻意隐瞒。毕竟我和管家都不吃东西，他没问过，想必心里也有数。

但是他没被吓走，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天书上说人都是怕妖的。但也只是一点点，毕竟他怕不怕我，走不走都没什么大的所谓。我想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抱抱摸摸，但没有白狐的千年时光我不也过来了。

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管家都是睡树上的。兰君理所当然的住进了我的房间，睡在了我的床上。更何况，他要留下来时答应过给我摸的。不跟我睡一床，我怎么摸。

但是有个问题让我很苦恼。他刚来时，只到我胸部，睡在床上，我的手刚好可以揉着他的头发。但一年一年过去，到现在，他已经高出我一个头，我最近要揉他的头发总得抬起手，这样睡一晚手腕很是酸疼。并且他的头发渐渐长长了也变硬了，摸起来再不如当初软软的那样舒服。

虽说他体温热，抱着很舒服，但我留下他，就是为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我也不是那过河拆桥的人，不会撵他走，但也不想让他再睡在我床上。

大不了，明天让管家帮他另建一间房间就是。

我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想到也就开口了，“兰君，你今晚不用过来了，我想自己睡。”

“你要撵我走？”他睚眦俱裂。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慌忙开口，“不是不是，我让管家再帮你建一间房。”

他还是愤愤，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管家过来，还抱着一只白狐，正是我肖想了千年那只。

我一时惊喜，也顾不得其他，立马冲上去要抱进怀里好好摸摸。没成想，刚刚靠近，那白狐却化作了一个长发宽袖的男人，个子比兰君还高一点，一张脸比女子还精致。

男子伸出手，过来抱我。

我摸摸鼻子，不知该不该抱他。我想抱的，是那个毛发软软的白狐，不是一个比我高一头还多的男人啊。

但也许是一样的呢。他不就是白狐么，抱起来手感应该一样吧。

犹豫间，他已经把我纳入怀里，余光好像瞥见兰君满脸怒气，他又闹什么别扭。要是喜欢我的床不想搬，大不了让给他住，我再建一间房间好了。

狐桑也留在了这里，哦，狐桑就是那只白狐的名字，他受了伤，留在这疗伤。

但是我一次也没抱过白狐。狐桑总不愿意化原形给我抱，我也不好勉强。但他总是来抱我，以人的形态。我感觉有点别扭，细想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也就由他了。

只是最近，兰君越发别扭了，我总感觉他在躲我，偶尔对面而过，别说说话，连好脸色也没给我一个。

我越发不解，去找狐桑询问。狐桑笑得牙根都咧了出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奸诈。狐桑说，凡人喜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兰君也是凡人，被迫窝在这个小院里十年，与妖怪为伍，心里怎么都是不乐意的。

这么一想也是。我不需要他的头发给我摸了，也该让他走了。本来都晚了十年，不该在留下他了。

我去跟兰君说，他很生气，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满眼鄙视，“找到比我好的了，准备扔掉我？”

他语气沉得好像能滴出水，十年间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知怎么有点心虚，虽然我不认为我有做错什么。

哦，他是因为我没给他银子生气是吧。因为妖怪在凡间动用妖力是要受惩罚的，所以我只在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点石成金的法术，毕竟灶台上那些吃食以及兰君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之类都是需要银两买的。

为了少受惩罚，我的点石成金法术很久才用一次，也因此，兰君的吃穿用度都是最简单的那种。

所以，他是因为我没给他锦衣玉食生气么。

毕竟陪了我十年，临走不给他点银两，确实不太地道。于是我运起法术，地上一小堆石头都成了黄金，这几乎跟我这三百年使用的所有一样多了。

“给你银两，这样你可以走了吧。”

兰君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更生气了。

“不够么？”

我运气，指着稍远处一堆石头，不值一钱的石头瞬间成了黄灿灿的，“这些也给你。”

兰君还是没说话，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天罚已经降临了，我这会脑袋都疼的昏沉沉的。但是兰君还在生气。

我勉力站着，不让兰君看出身体异样，咬破嘴唇，保持清醒掐诀，瞬间整个院子都黄灿灿的，“这些都给你。我……”

视线模糊倒下前，好像看到兰君手握得紧紧的，对着我怒吼，“你根本就没有心。”

我本来就没有心啊，我只是颗石头。

我醒来的时候，在佛祖的座前，下面跪了一个男子，素衣短发，头发软软的，很想伸出手摸摸。

可是，我没有手，我只是颗石头。

“佛祖，罪孽弟子诚心祈祷，此后愿吃斋念佛，长伴青灯古佛。不为自己，只愿佛祖慈悲，保佑我娘子早日跳脱三界，修成正果。”

娘子是什么，他又是谁，能成为他的娘子，应该很幸福吧。为什么有点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