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家庭这个最亲密的灵魂居所里,两代人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小心翼翼,需要刻意维护与运用技巧,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才是对这种天然情感的一种异化。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李跃
在这个资讯奔涌、热点话题很容易被切换与覆盖的时代,本来不打算就北大高材生王猛拉黑父母,并写下万字“控诉信”一事再说些什么了,直到看到另一则女儿拉黑父母的新闻,我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微博上有个名为“一个失业父亲等待女儿归”的账号爆料称,自己含辛茹苦积攒的300万,原本计划供18岁女儿加拿大留学,结果却被女儿偷偷转走,还拉黑了全家。
▲微博上名为“一个失业父亲等待女儿归”的账号爆料
也许,每个家庭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这个女孩为何要如此绝情,可能有新闻未能呈现的复杂的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父亲选择这种方式自曝家丑,内心一定是充满了无以复加、深不见底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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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也更能理解,王猛父母正在经历的那种弥漫于整个世界的绝望以及悲凉。
王父表示,儿子选择决裂,他只能接受。他反思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过于乐观和自信,认为很多事情在多年后都会过去,忽略了儿子的不一样。他也困惑,在过于关爱和放手之间,到底该如何平衡?
说实话,看了那封万字长信对父母的愤怒声讨,诸如小时候因不会剥鸡蛋遭亲戚取笑,父母没有及时保护他;想换同桌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出去旅游时导游安排他和两个小姑娘住,父母却什么都没说……我有一种巨大的错愕感。
相对于多数人那种艰难而粗糙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细节也成了控诉父母的理由,感觉他似乎生活在一个与现实隔绝、过于精致的盆景里。要描述他的这种心理,请允许我直接说出那两个字:病态。
但更令人错愕的是,尽管王猛自己表示去看过心理医生,王父也“乞求苍天还我儿子一个健康的心灵”。这则新闻出来后,各种自媒体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几乎是一边倒地反思做父母的究竟错在哪里,究竟该怎样与孩子相处。
“多少父母,不会好好说话”,“父母不经意地责怪,留给孩子的心理窟窿比想像中的大”——等于借助王猛的这封万字长信,开了一场家长批判会。
▲王猛控诉父母的万字长信截图(来源:红星新闻)
我只能说,这个社会也许真的病了。
这样的“反思”说辞,看起来大义凛然,不容反驳。
如今,在家庭教育问题上,批评为人父母者成了一种“政治正确”。从当年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滑向了“天下无不是的孩子”——事实上,这样的逻辑还在向更多的领域延伸,比如那句人们熟悉的“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这是一种凌空虚蹈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试图把父母、老师逼成“圣人”。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谁的青春不叛逆? 或者说,不曾打骂过孩子,或者不曾被父母打骂过的,举个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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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自己为例,因为上初中的孩子有时做事拖沓,列的计划未能如期完成,也免不了向她拍桌子、瞪眼睛,虽然事后也意识到这样完全没必要,可以更心平气和些,但我也没觉得这样就会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
相反,在我看来,如果在家庭这个最亲密的灵魂居所里,两代人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小心翼翼,需要刻意维护与运用技巧,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才是对这种天然情感的一种异化。
至于我们这代人,小时候挨父母打更是家常便饭。
▲媒体对王猛的采访报道
记忆颇深的一件事是,一次,父亲不知何事拿一截竹枝追着我打,我则不要命地一路狂奔,感觉耳畔的风在呼呼生响,父亲最终没能追上我,这件事也成了我时不时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
还有一次,挨打后我边哭边说,“长大了要报仇”。母亲一听,“扑哧”一声笑了,“你太阳才出山,笋子才爆芽,要报仇长大了再说。”
在双亲已经亡故的今天,回忆起这样的童年经历,我体会到的远不是什么伤害,而是对自己当年少不更事、不能替父母多多分忧的愧责。
这才是正常的人伦之情。当然,我在这里不是宣扬打骂有理,不是为暴力辩护,平等对待孩子,已成为一种现代文明常识。
我想说的是,父母也有犯错的时候,也有以爱的名义对孩子进行伤害的时候,但时间这个硕大的容器,会将那种受伤感慢慢稀释掉,越往后,越能对父母当年的做法选择原谅与体谅。
无论是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的价值谱系里,感恩父母的付出是一种普遍性的文明准则,它甚至是生命、文明得以代代繁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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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事件中,有人以鲁迅先生发表于1919年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来再一次告诫现在的父母,这其实是一种刻舟求剑。
鲁迅写作此文的年代,尚是“中国亲权重,父权更重”的时代,等级森严的家族宗法制度窒息了个体的权利与尊严,所以才需要呼吁人们,“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
但今天,尤其在计生政策施行数十年、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孩子的境况下,我们其实已经不知不觉滑向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无原则地以孩子为中心。
在众多亲情撕裂事件中,如果说父母做错了什么,不是其他,而是对孩子过度关注与宠爱,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当一个家庭将所有的希望全押在一个孩子身上,平常心就成了一种奢侈品。
问题是,这还成了我们社会一种习焉不察的集体无意识,王猛事件中几乎一边倒地“反思”就是例证。
再比如,学校教育中,老师批评学生也往往具有“高危”意味,后者要么拔刀相向,要么跳楼轻生,凡此种种,不能不说,整个社会对孩子的过度“保护”也是催化剂之一。
当孩子们在温室效应下变成了一株株被精心修饰过的盆栽,他们又如何去面对外面随时可能出现的风雨雷电的袭击?
昨天,在电话里和一个朋友交流孩子的教育问题。他的小孩在这个一线城市的一所顶尖国际学校里就读,往年暑假都是在各种欧美游学夏令营中度过的。
但是,看了王猛的万字长信,他说,他打算今年暑假就让孩子去一趟乡下,利用国际学校放假早的时间差,到内地的乡村学校与当地孩子一起学习交流,给孩子成长增加一点不一样的体验。
也许,这代表了一种教育的自觉,世界是辽阔的,生命是辽阔的,对今天很多衣食无忧的孩子而言,确实需要通过对艰难而粗糙的生活的体会与体认,来为灵魂的成长增加一点钙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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