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与宋小梅接触之后，母亲的情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甚至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天下午，我正在参加一幢政府办公楼建筑设计讨论会，各方意见相左，争执不下。
母亲的电话连续打进来，等到了第五个，我才从聚精会神的思考中回过神，拿起设置成静音的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躬着身子，悄悄地走到门外接听 。
母亲语气急促，带着哭腔，“二明啊，有两个警 察来家里，说我偷钱，呜呜呜，要抓我坐牢房……”
我感到莫名其妙，口气严厉，追问细节，母亲语无伦次，更加说不清楚。
董事长、总经理在座，我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婆雯雯出差，我只有打电话给杨亮，让他回家看看母亲怎么回事。
他说已经去乡下出人情，不在城里。
我在过道里拉锯似的走了几步，不放心，还是决定看看母亲，快去快回。
大门半开，母亲不在家。
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母亲去了哪里，果真偷钱被人抓走了?
转头瞥见茶几上一张警员名片。
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过来，对方让我去派出所，电话里说不清楚。
02
一个名叫宋小梅的女子捡到十万元，送到派出所。
银行根据封条上的印戳，查询到取款人是赵三妹。
赵三妹是我母亲，片警来我家问母亲，她先说自己没丢钱，然后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辛苦大半辈子、不贪人一分钱便宜的母亲怎么会做出下作之事呢？
母亲不在派出所，我又匆匆地返回家。
家里还是不见人，她的手机和钥匙放在玄关上。
也许，母亲下楼倒垃圾，或者去小区门口买菜，忘记了关门。
最近母亲经常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人老了，丢三落四，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
我跑到窗口朝外看，母亲不在楼下的小花园里。
我噔噔噔地跑到活动室，问了几位老人，都说没见我母亲，我把钥匙给了对门的邻居，请她交给我母亲。
转过身，我急匆匆地赶去单位会议室。
03
中午在单位吃工作餐，我拨打母亲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
我内心有些忐忑，可是，下午一忙起来，就暂时把母亲的事放一边。
下了班，我推掉宴请，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赶。
家里没有母亲的身影，母亲的手机还在玄关上，对门邻居也告诉我，母亲没有找她拿钥匙。
暮色四合，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母亲以往去哪儿都会事前告诉我一声。
我感到隐隐的不安，立刻问杨亮，他说母亲没去她家里。
咦，这一天母亲会去了哪里？
母亲在城里没有什么亲戚和熟人，我还是拨打电话，把母亲可能去的地方问了一遍，都说没看见母亲。
我慌了手脚，又拨打杨亮的电话，一片喧嚣嘈杂声中，他说还在乡下，脱不开身。
我奔出门外，去超市，去菜场，去步行街，漫无目的地寻找。
接近十点，当我拖着两条腿往回走，经过小区北门的“小梅服饰”时，一名女子正在拉卷闸门，母亲站在她身后。
我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喊母亲，责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年轻女子告诉我，母亲这几天天天来这里，还一个劲地喊她“四妹，四妹”，中午出去转悠了一会，下午又进店，撵她也不离开。
我连说对不起，然后拉起母亲就回家，母亲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喊“四妹”。
04
母亲有个妹妹叫四妹，小时候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特别疼她。
因为家里穷，四妹发烧，没有及时送医院，最后不治而亡。
四妹成了母亲心头永远的痛，我从小到大，经常听母亲念叨她最小的妹妹。
不得不说，这个“小梅服饰”的女老板跟母亲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拉着母亲折回，那女子正在发动汽车，准备离开。
经过询问，果然，母亲昨天在她店里转悠了半天，她准备下班，发现店里多了一个装着十万元的包裹，通过调看店里监控，发现那包裹正是母亲掉落，因为数额太大，她又不认识我母亲，只有把钱上交。
如此说来，母亲非但没有偷钱，反而丢失了十万元。
我对着宋小梅千恩万谢，并邀请她有空来家里坐坐。
回到家里，已经饥肠辘辘，等吃好饭，再收拾一番，接近十二点，我累得抬不起头来。
睡到半夜，母亲突然扑打我的房门，“二明，二明，我从银行取的十万元，你给我放哪去了?”
我翻了一个身，“哎呀，老妈，天亮再说好不好?”
可是，母亲不答应，门拍得山响，我只好硬着头皮起来。
05
我拿过母亲的存折，那上面有昨天取走十万元的记录。
我把丢钱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答应明天带她去派出所拿钱。
母亲点点头，嘟囔了几句。
我一头栽倒床上，睡梦中，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睡眼惺忪地起来，母亲一把抓住我，瑟瑟发抖，直往我身后躲，“不好了，有大盖帽要抓我去坐牢，我没偷钱，没偷钱……”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母亲神志糊涂，联想到母亲最近种种怪异的举动，我不寒而栗。
我儿子住校读高中，老婆出差、我加班是常有之事，母亲基本上一个人在家。
出门不带钥匙，买菜忘记拿走，剩饭倒进水池，下雨天不晓得收衣服，走进厨房想不起来做什么……
丢三落四，自言自语，常常行差打错，莫非母亲得了那种老年病?
我暗暗自责，整天忙于工作忙于同行竞争，完全疏忽了母亲情绪的变化，后知后觉母亲病态的行为。
我打电话给杨亮，刚想把母亲一系列怪异的行为告诉他，没等我开口，他满嘴厌烦，说凌晨三点才睡觉，吵死人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无论如何，我得带母亲去医院检查。
06
不出所料，母亲得了可怕的老年痴呆症。
我一手拿着诊断单，一手扶着母亲，向楼梯口缓缓走去。
父亲去世早，家里一穷二白，母亲一人既要种植庄稼和大棚蔬菜，又要拉扯我和哥哥，起早贪黑，含辛茹苦，硬是把我们两人先后送进省城的大学，成为全村人的骄傲。
毕业后，我们都回到老家所在的城市，也先后安家乐业。
母亲来城里帮我们两家带孩子，我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而母亲一天天衰老，她的大脑日渐萎缩，她眼中的世界慢慢混沌不清。
把我和哥哥捧在手心的母亲，有一天会把我们当作陌生人，对我们的饱饿冷暖无动于衷，不再关心我们的酸甜苦辣，我们的喜怒哀乐也不再牵动她的目光。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回到家，安顿好母亲，我走进卧室打电话给老婆，失声痛哭，内心的酸楚与难过急于找个人分担。
周六周日，我推掉一切应酬，在家陪母亲说说话，谈谈过往的事情，之前，早出晚归，一个星期也跟母亲说不了几句话。
周一，我带着母亲去派出所取回丢失的十万元，又去服饰店答谢宋小梅。
宋小梅是个坦荡之人，怎么也不肯收下我的现金红包，推来推去，没有办法，我只好送她一篮水果。
正在这时，大嫂的表妹进来看衣服，大嫂过生日时，我们见过，我把母亲丢钱的事情告诉了她。
7
我正在厨房烧饭，门咚咚咚地响起来，似乎急不可待 。
打开门，大哥大嫂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杨明，你太不地道了，老奶的钱说好一分不能动，你倒是非常聪明，想出这么一个丢钱的法子，把钱转到自己口袋，厉害，厉害。”大嫂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地说。
无辜被人冤枉，一阵火气拱上喉咙，我不由得提高声音，“你这说的什尼话?我怎么就把老妈的钱转到我的口袋?她取钱丢钱，完全是个意外，因为老妈病了。”
杨亮把手一挥，哼哼冷笑，“甭拿生病做掩护，你以为编出这一出故事我会相信吗？你走到大街上说说，看有多少人相信你的鬼话。老娘的钱，不敢明着要，居然暗着抢，真佩服你的聪明。”
我气到火冒三丈，“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服饰店有录像查看，也可以去派出所问，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接下来，杨亮夫妻骂我和宋小梅根本就是勾搭演戏，一起哄骗母亲的钱，然后，要把母亲的钱平分，不然会被我一个以“丢钱”名义全部吞走。
想不到高学历的两个居然说出这么无中生有的话，我跟他们争吵起来。
这时，母亲突然拿着存折，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说要拿钱给大亮二明读大学。
08
前年，祖宅拆迁款到账，合计三百万。
老大两口子的意思，一分为二，母亲轮流跟我们弟兄两个住。
母亲的意思，一分为三，我们各得一份，我赞同母亲的决定。
母亲不过八十岁，她有自己的人情往来，她有支配自己生活的权利。
老大生怕我侵占母亲的一百万，一个劲地要母亲去他家，但是母亲就是不愿意，说还是住我家习惯 ，于是，老大两口子张口闭口说母亲偏心，很少来我家看望母亲，连春节和中秋也没有一个问候的电话。
这几天，我打电话告诉老大，母亲一天不知去向，母亲生病了，他没有主动问过一句，一听说母亲丢钱了，立刻急吼吼地跑上面兴师问罪。
他们进门这半天，没有问一句母亲的病，反反复复就是要那50万，我气到极处反而无语。
这两口子收入稳定，有车有房，怎么会被钱逼到如此寡薄的地步呢？
看样子，如果我不答应他们的50万，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现在神志不清，不能再受刺激，我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拿出一张白纸，按照他们的口述，在上面写下协议，即母亲的一百万一分为二的。
我签字盖章，他们也签下名字。
不该我的钱，我一分不会多要。
09
他们拿着纸条走人，没有安慰母亲一句。
我打电话给老婆，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怪我擅自做主写下条子，说我做事不动脑子，老大分走50万，那等于说为老娘治病，他家一分不花。
我好言安慰老婆，这事没提前跟她商量，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母亲毕竟还留下50万，加上之前给我的100万，假如母亲没有拆迁款，我难道就不给母亲治病了?
老婆本来就是明事理的人，被我这么一解释，深深地叹口气，说争取早回家，争取以后少出差少加班，尽量所陪陪母亲。
我感到万分欣慰，老婆能跟我想到一块。
我和老婆跑去母亲的娘家，请来她的远房侄女，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好生伺候母亲。
一天母亲清醒的时候，拿出一张条子，上面把那一百万作了安排，老大70万，我30万，因为老大两个男孩，分担更重一些。
我把这张条子拍给杨亮，并附上一句话:等母亲走后，我再给还你20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