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就这样被外婆管着也挺好,不用操心太多事情,按照她的指令去行动便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也免得再受到过多的伤害,可惜,外婆并不是机器人,她也有劳累和生病的时候,她生病住院的日子,便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
“阿辰,你去大姨妈家住。”
“不去。”
“我很快就去接你。”
“不要。”
“不听话就不理你了。”
“不行。”
“总是不不不的讲,要学会同意,认可,答应,懂不懂?”
“不懂。”
不知道什么时候唱反调成了一种习惯,其实心里也不一定是不接受,只是嘴不对心,总是拧巴着说话。
显然,外婆不可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更不会把我带到医院去,我终究还是拧不过她,拎着当穿的衣服去大姨妈家,正式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我书包里有钱。”
在住进去的第一天晚上,我把外婆留给我的钱都交给了大姨妈,她高兴坏了,抱了我好久,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抱过我,抱得紧紧的,让我感觉被甜蜜的温暖包围着,我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果可以有一个人一直拥抱着我,我想我可以把命豁出去,至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第二天大姨妈变了脸,“住几天?”
其实我一直很郁闷,为何外婆住院,大姨妈不用过去照顾她,而是留在家里照顾我,或许是听从外婆安排吧,看来她也是外婆眼里的乖孩子,如此听话。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是我想多了。
“外婆出院,我就回家。”
“如果她死了,你是不是赖上我一辈子……”
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你胡说,她不会有事的。”
“上辈子做了恶,这辈子生的全是女儿,到你这里,我们家算是绝种了……”
我从来不知道大姨妈的思想竟然如此封建和传统,讲起话来更是尖酸刻薄,说我可以,但是说外婆坚决不可以。
当时的我,像搭错了神经一样,撕打她,她的力气比我大太多,直接把我推到摔在了地上,“你疯了吧……”
后面的日子,我也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饭前,大姨妈从来不会问我吃什么喝什么,因为她根本就没做我的饭,而是当着我的面把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扔了都不会给你吃。”
不知道为何大姨妈要如此恨我,在我印象中,妈妈和她并没有什么过节,也从未见过她们争吵,当然也没见过她们亲近过。只是我不太明白里面的曲折,当时只想吃饭,别的我没有半点心思。
“饿。”
“半碗。”
真的是碗里米粒可以数的过来。
“米油长个子的,喝多了皮肤也好的。”
鬼才相信这个道理,我只想吃饭,要大口大口的吃,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饿过肚子。我一定会记住这个仇,等外婆回来,我一定亲口告诉她。
我会在她夜里睡着的时候,去厨房找吃的。记得有一次我发现锅里有剩的米饭,那时候是夏天,我根本顾不上米饭是不是已经馊掉了,悄悄的从锅里盛出来,倒了热水,泡饭便成了,更来不及等它泡透,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姨妈进的厨房,她夺了碗,摔在了地上,“跟你爸妈一个德行,天天想着偷吃,骨子里都坏掉了……”
“把地上收拾干净,不然别想睡觉。”
“钱你们占着,房子你们住着,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现在扔给我一个小野种,看我不折磨死她。”
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埋怨谁,只知道她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我身上,除了不让吃饭,也不让出门,怪就怪在暑假,如果是上学的时间,我便有机会可以逃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总会把门锁好,根本没办法出去,这一点,她真的是和外婆一模一样,控制到令人发狂。
每次趁她不在家,我都会去拨外婆的电话,总是没人接,也没人回来看我,我觉得自己连大姨妈怀里的宠物狗都不如,她每天都抱着它,它还有狗粮吃,而我只配喝汤。
没等到外婆回来,我便开始发烧了,大姨妈随便在小药箱里拿了药给我吃,“晦气。”
“好冷。”
“冷死算了。”
在外婆刚回来的第一天,我便住进了医院,这是我第二次入院,一直高烧不退,腿上脚上出现了很多红色的斑点,当时医生并没有诊断出什么问题,只是留院观察。
从高烧,到低烧,每天的输液,也正是因为这次疾病,我差点断送了性命……
病情一直无法控制,身上的斑点越来越多,血象一直很高,低烧不退,和我同一时期送过来的几个孩子,一个一个地裹了白布。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忘记。白色的病床,开始奄奄一息的肉体,慢慢变得千疮百孔,慢慢在那张床上融化了一样,应该是融入到白色的世界里。
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找病人家属签字,然后把病人覆盖在白色的床铺里,然后再运走。
起初是一个,接着又一个,我觉得马上要轮到自己。
“一定会没事的。”外婆总在夜里跪在病床前,摸着我的小手,反复地捏捏手面,摸摸手心。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撕心裂肺的疼,可我却没有半点畏惧。或许像大姨妈说的,“死了算了。”
爸爸妈妈始终都没有来看我,“如果看我一眼,死了也不遗憾……”即便如此地呼唤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或许,我真的不该来这个世界上,拥有着可有可无的生命,如果可以重来,宁愿在她的肚子里死去,也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我躺在病床的那段时间,我的手里始终握着一根水印温度计,护士看到总会第一时间替我保管,“小朋友是不可以玩这个的。长大了才可以自己量温度喔。”
“姐姐,我能长大吗?”
她没有说话,我知道我也活不过那个夏天……
如此地等待死亡,真的令人心生厌烦,到底是生命不肯放过我,还是死亡不愿意远离我,我已经分不清到底为何还要坚持下去,难道只是为了验证我还存在着吗?
医院建议我做过敏源检查,是的,外婆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或许在她看来,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会争取。
可她并不知道,我并没有太大的求生欲望。
为了配合检测过敏源,护士在我的左右臂上密密麻麻扎了无数个小孔,类似皮试一样的疼痛感,“让我死了好不好,别再扎了……”
太痛了,那一刻,宁愿死掉,也不要受那种痛苦。
那个夏天,十几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一个原本不该活下来的却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每一次听到他们爸爸妈妈撕心裂肺的哭,我都会非常非常的内疚,为何死的不是自己,偏偏是那些家庭幸福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不公平。
因为找到了过敏源,医院很快拿出了最好的方案治疗我,为此我在入院后的第二个月康复了,我也成了唯一一个从那间病房走出去的病人,在他们看来,我便是医学奇迹,而在我看来,纯属上帝开的玩笑,没有半点值得庆幸。
出院时我被要求时刻佩戴口袋,不可以做剧烈运动,意味着不能跑步,更不可以乱蹦乱跳,因为全身毛细血管会在我每一次的剧烈运动之后出现大量破裂,出血率变高,红色的斑点便会出现,医生非常严厉地告诉我,如果斑点爬满整条腿,那意味着我就有会生命危险。这种斑点在身体指标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又会消失掉,所以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外婆每天的工作就是盯着我的腿看,小腿扒拉一遍,大腿也要看一遍,更被要求必须穿长裤去上学,防止哪天长了斑点被同学看到耻笑……
也是从那之后,我更成了外婆眼里的乖孩子,连蹦跳都不可以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在这样煎熬的日子里,有一个人走进了我的生命里,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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