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澡堂

我想，是时候写写北方的澡堂了。

从我小时候刚开始会写作文起，就一直想描述一下澡堂中的盛况，现在想来，要真是照这个路径发展，也许，我已经“被成为”了一名色情小说家。

小的时候，我在姥姥家住，对澡堂的印象很是不好。

每逢洗澡，总是成群结队，未出阁的小姨要带着姥姥和我，以及不定时的时候弟弟妹妹，偶尔还会和二姨家一大家人一起去。

我的脱衣速度可快可慢，主要要看家长们，我总是尽量和他们的速度保持一致，以防我是最后一个或者第一个。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不想一个人穿着比我的脚大两倍的拖鞋塔塔地走过浴室门口的水帘。倒不是说这水帘有些什么，而是，所有人一进门帘的瞬间，就会分散开来去找位置，就像早就约定好的一样排兵布阵。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总是在雾蒙蒙的水汽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每次去澡堂，我必定会挨批两次。一次关于占位置，一次关于害怕洗头辣眼睛。所以澡堂带给我的记忆是有些恐惧的。准确来讲，我从来没有自己进去成功找到过位置。我总是唯唯诺诺地跟在找到位置的家长前。当大人们忙着互相搓背的时候，更是我最恐惧的时候了，这时候，我被委以一项重要的使命——帮忙占位置。我总是期盼着没有人来用这个水龙头，搓背能快一点，好让我成功的守住战地。可是，不幸的我总是遇到在我看来极为凶神恶煞的女人，她们总是直接若无其事的淋浴，仿佛没有看到家人走之前对我嘱咐的画面。有很多次我鼓起勇气会说一句:“这里已经有人了。”我想，他们是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使用的，但是我只是乞求他们能在家人回来时再让出来，毕竟，互帮互助不可以吗？可是，他们要么不理我，要么就一口答应等会再让出来。每每家人们“凯旋归来”，他们却像没有看到。我讨厌这种时刻，仿佛是我的无能让我们损失了一方国土。

那时候我总以为，是因为我太弱小了，无法招架这些人。可有一次和表妹一起去洗澡，她像一条进入水里的鱼，穿越人群，准确地找到了空余的水龙头。我在那一瞬间觉得震惊又羡慕。她明明和我一样，可是她仿佛先一步拿到了代表成熟与独立的旗帜。多年后的现在，我的妹妹依旧显得比我成熟。我只好承认，人的性格，应该是在胚胎期间就已经被编好程序了的，无所谓年龄。如今的我，仍然不敢一个人面对一些东西，包括坐大巴车回家时向司机询问某某地方到底停不停车，对于这些东西我总是一拖再拖，打足了心理战。

一个人淋浴的时候，是蛮自由的时候。我喜欢看着满澡堂的人，想象他们的人生。我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不管是落魄还是小康，他们在这里，都是一样的。一览无余，却还是能看出不同的生活赋予他们不同的神色。她们总是带着三三两两的孩子，洗一次澡的时间要花费一个晌午，这是一个家庭周末重要任务的一部分。有些单身的女人，也许会沉思一些东西，也可能是暂时性地洗去烦心事。她们没有累赘，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但在这座小城里，变得拖家带口只是时间的问题。

澡堂里是一个世界，澡堂外又是一个世界。当不同的人穿上各自的皮囊，她们的神情总会更生动一些。匆匆地收好东西，奔赴外面的世界，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总觉得神奇，就像是一个恍惚，世界又回归原位了。

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今天的我，又经历了一次这样的澡堂，一下子想起来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不仅如此，在满屋迷雾满眼胴体的浴室内，我见证了一场大战——我想起因是水龙头的问题。两个女人的战争实在是毫无悬念的，因为绝大时候受折磨的都是听众的耳朵。除了震耳欲聋的啊啊啊啊叫声，我一个字也没听见，但她们此起彼伏的吼叫似乎还能准确地回应上对方。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一起，好奇地观望。直到老板娘走过来劝解，这场战争才算是结束。一方的女人退出，她显然势弱——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另一方拖家带口，起码有四个人帮腔。我听到不少人感慨，洗澡也要多带人啊！这下我倒是理解毛爷爷所说的鼓励多生政策了，不仅可以多干活，干架也是有优势的！

北方的澡堂很常见，我不知道何时兴起，但似乎发展完备，需要的设施一应俱全。随着条件越来越好，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会完全消失，但我仍记得那种感觉，那种我曾苦思冥想过的现象。今日所想，全当记述，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