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张溥有斋,“七录”名之。言其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其笃学、体仁也如此。
书实有言辞极韵、极幽、极美而不得不抄者,甫读一过,即摩膝叹不置,或起身绕室,徘徊周匝,恨不相逢早岁,竟至错忤若许年。遂据案安坐取纸笔亟录之。岂仅录之,更吟诵之、品赏之,静心体悟,得其会心妙绝之言,以濯洗肺膈,澡雪心灵。思乃与之接,神为之远,
午后,偶读陈眉公《梅花楼记》,喜之,录之者再,又匆遽为之记。
梅花楼记
明·陈继儒
王元美尝谓余:“市居之迹于喧也,山居之迹于寂也,惟园居在季孟间耳。”然王氏之弁山,枕城中,朝暾映门,游屐麏集,即主人亦往往支门谢客,欲放而之于旷间无人之乡而不可得。余然后知园之与众也,宁独;与其谋于市也,宁谋于野。
吾友范象先,有园在横涝野塘之南,去城十里而近,喧寂半之。四面榆柳,阴翳小池。池上梅花两树,婆娑相对,苍枝老骨,纵横屈曲,挑檐而上。其干可抱,其叶可荫一亩余,其子可得五石。
范子谓:“吾见梅多,未有如此君之老而奇者。” 乃结高楼以临之。独与一二野衲,摊虎皮,爇猊鼎,倚楼而歌。歌曰:“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已复笑曰:“如李迪诗,不过得花之幽韵闲淡而已。吾家老梅,正如碧眼胡僧,修眉露额,又若毒龙怒虬,纷孥构斗于广莫之野,攫爪迸鳞,鬼怪万状,度他梅讵足与此君争席?庶几钟贾山之嘉树,四贤祠之紫藤,差鼎足矣。”范子楼既成,于是广莳霞桃、芙蓉、来禽之属,以映带之,池加辟,竹加徙,楼之为观,日闲以敞。
而陈子适来,陈子曰:“吾尝闻往年探梅者,过寿安寺中,寺僧为游客所困,至折而为薪。而其次惟光福玄墓之傍,薄雪轻云,漠漠数里,一快生平。然村人率以种梅为业,不复有品题护持,与梅花两相韵者。古今梅花之知己,仅得林逋君。后迄二百年,而有范子于此中块焉野处,白板赤栏,朱帘碧幄,依微独立于暗香疏影之外,何异处士孤山?所少者童子开笼放鹤耳。他日抱鹤上扁舟,送之花下,烟沙星渚,短笛悠悠,有巍然破轻浪而出者,则陈先生至也。子其报梅花吐一枝以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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