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毕生可以依靠的,也不过只是她父亲与丈夫,我重重地叹口气,我两者都欠缺。
“谢谢你。这顿饭很简单,”他住了笑,“但我真的吃得极开心,让我抱你一下,过来。”
我站起来走过去,他抱一抱我。我指指脸颊:“这里。”我说。他轻吻我的脸,我吻他唇,他很生硬。
如果有观众,一定会以为是少女图奸中年男人,但是他很快就恢复自然,把我抱得很紧很紧。
他放开我,我把他的手臂放在我腰上,他说:“年轻的女士,你作风至为不道德。”
我蹲在沙发上笑,我们还是啥也没做,我说:“我知道,你在吊我胃口。”, 勖存姿也大笑。
“我说过来。”我没好气,“我不是要非礼你,勖先生,你的羊毛衫的钮扣全扣错了。我现在想帮你扣好。”
他依言走过来。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命于人吧,我为他解开钮子,还没有扣第一粒,事情就发生了。
已经等了半年,很少男人有这样的耐心,这么不在乎。
他是漂亮的男孩子,强壮的手臂,温暖的身体,一寸寸都是青春,我怎能告诉他,我只想紧紧地拥抱他,靠在他身边,走遍剑桥,听他说笑话……
但是勖存姿在这里。我知道丹尼斯会说最好的笑话给我听,我知道丹尼斯可爱,除此之外,尚有什么?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吧,我会对他的一切厌倦,不值得冒险,连考虑的余地都不必留下。
我问:“我在你宿舍过夜的事,你也说给宋家明了?”
“说了。我说我从来不晓得东方女郎也有这么好的胸脯。”丹尼斯天真地说,“我爱上了你。”
“你以为还有什么事实是勖先生所不知道的?”宋家明问我。
我真的呆住了,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勖存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派了多少人监视我?
“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我轻声说完,站起来走开。
我捧着书在游离状态中离开饭堂,把赞臣希利开回家。这是我的家?我有看过屋契吗?我把抽屉里所有的英镑放进一只大纸袋里去,带着那只钻戒,开车到最近的银行去存好,仿佛安了心。
晚上勖存姿回来,脸上一点异迹都没有。他吻我前额,我陪他吃饭,食不下咽。明天还去巴黎?
终于我放下银匙,我说:“你知道一切?”
我把桌子一掀,桌上所有的杯碟餐具全部摔在地上,小片溅我手上,开始流血,我吼叫:“你买下我,我是你的玩物,勖先生,我只比令千金大两岁,她是人,我也是人,我希望你不要像猫玩老鼠式地作弄我,谢谢你。”
我转身,一脚踢开酒瓶,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厅。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我想我不适合干这行,我还是马上退出的好,这样子作贱做一辈子,我不习惯。
勖存姿敲敲房门,“我可否进来?”
我大力拉开门,“别假装做戏了!这是你买下的屋子,你买下的女人,你买下的一切!我痛恨你这种人,你放心,我马上搬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沾姓勖的半点儿关系。”
“你的手流血流得很厉害,不要看医生?”他完全话不对题。
“好得很,你狠,我步行走,再见。”我冲出一步, 他拉住我。
“拿开你那只肮脏的手。”我厌憎地说。
“因为你现在‘恼羞成怒’,下不了台。在气头上说的话,做的事,永远不可以作准。”
我永远在明,他永远在暗,我跟他一天,一天在他掌握之中。与丹尼斯偷情唯一的乐趣,就只因为勖存姿不知道。
现在他已经知道,一切变得无谓之至。我下不了台,故此索性发场脾气,现在上了更高的台,更下不来。
“是的。”他说,“我什么都知道。那是个富有魅力的年轻男孩,配你是毫不羞愧的,而且他很喜欢你。以前和以后,你也会有很多这种男朋友。我并不妒忌,你不过是小女孩子。”
他包扎好我的手,“我倒并不是那么颠倒于你的肉体——女人们的身体容易得到,我希望将来你或许可以爱我一点点,不要恨我。”
我茫然说:“我并不恨你。”
“当然你恨我。你恨我,你也恨自己。一切为了钱,你觉得肮脏,你替自己不值,你常拿聪慧出来比较,你恨命运,你恨得太多,
因为你美丽聪明向上,但是你没有机会,你出卖青春换取我给你的机会,但你的智慧不能容忍我给你的耻辱。于是你恨这个世界。”
勖存姿叹口气, “我会离开英国一个时期。”他说。
在他的遗嘱上出现?我不干了,我没这份天才!
他转身对我说:“让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有这个权利,我们签好合同,你是我的人。我的容忍度不是不大,但你要明白,你已经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也应该付出点代价吧?谁叫你的父亲不叫勖存姿?”
我听着这些话,连血带泪一起往肚里吞。
我说,“如果你要辞退我的话,请早两个月通知。”
“我会的。”他拉开门,再转过头来,“是不是我要求太过分?我只希望你喜欢我一点点。”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宋家明叹口气:“真想不到。勖老先生爱上了你,而你也爱上了他。”
“什么?”我问。
宋家明说:“医院也有通知我,但是医生说他只想见你,我赶来接你。”
家明停了停,然后说:“请恕我无礼,姜小姐,其实关于勖存姿,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生意在苏黎世,常去比利时,我怀疑他做钻石,但他也做黄金,有造船也有银号。他跟全世界的名人都熟,很有势力。他最漂亮的公寓在巴黎福克大道——住蒙纳哥的嘉丽斯王妃隔邻。”
“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聪恕始终是他的心事。聪恕太不争气,问题是他根本不用争气。”家明说下去,
“勖存姿起码大半年住在苏黎世,他到英国来不外是为了看你,他占有欲非常强,出手很大方,我实在佩服他。”
我问:“他可喜欢你?”
家明苦笑。“像他那种人,要赢得他的欢心是很难的,像他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多……你也许不知道,他在苏格兰买下一座堡垒——为你,勖存姿令我办这件事”
我呆呆地问,“一整幢堡垒?”麦克佩斯的堡垒。
“七十个房间。”宋家明苦笑,“十四亩花园,正在装修。打开电动铁闸,车子还要驶十分钟才到大门。”
勖存姿出院后并没有再来探我。他飞到苏黎世去了。我一个人在剑桥乖了很久很久。我欠他。我真的欠他。
丹尼斯阮不敢来找我,他这一段事算告完结。宋家明挟着他一贯的风度做人,并没有提到我与阮的那件事。
宋恐怕已知道我在勖存姿心目中的地位,他不敢得罪我,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很明显地原谅了我。
现在恨我的是聪慧。
我把分数,系主任的赞美信全部寄往勖存姿在苏黎世的公司去。我们之间好像真的产生了感情。
他写信给我,亲笔,不是女秘书的速写打字,我也写信给他,很长很长的,我把信当作一切感情上的发泄与寄托,
他像我的上帝,如果我说:“……在杂志上看到劳斯‘卡麦克’的广告……”他下一封信会答:“你开卡麦克不适合,但我会置一辆……”我一切的祷告都得到回复。他有权、有势、有力,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愿意,命运令我遇见了他。
我跟家明成了朋友,他留在伦敦,接管了勖存姿一间运输公司,我们见面机会很多。
宋家明有时候问我私人的问题,像:“勖存姿怎么汇钱给你?”
我老实地说:“在图书室有一只不锁的抽屉,里面的钞票永远是满的,我用掉多少,有人放多少进去,神出鬼没,我一直没问是谁做的。”
宋家明说:“姜小姐,男人只分两种:“有钱与没钱,谁都一样。”
“你很特别。”宋家明说,“难以预测。你实在值得勖存姿所花的心血,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不是这么自爱,我会与勖存姿争你。”
“没有勖存姿琢磨你,你不会是今日的姜喜宝。”
我说:“今日我已被勖存姿蓄养大半年,怎么还会跟以前一样?”
我已经够有钱,要离开他现在我可以马上走,但还有谁会来听我的倾诉?谁有兴趣再读我长信中琐碎的事情?他的确已经年老,但他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当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那里。
年轻人,他们的应允如水一般在嘴里流出来,大至婚姻、前途、爱情,说过就忘记,一切都是谎言,我一次一次的失望。
我想起我这二十一年的生命——没有一件真事,只有勖存姿。
不是为了他的钱。在他这次进医院之后,不再是为他的钱,他是世上唯一爱护我的人。
别问我什么是爱,我不知道,勖存姿这样子无限的给予,应是爱的一部分。
宋家明摇摇头。“你不知道人的本性,人喜欢表演。你是一个最好的观众,你甚至懂得挑选堡垒,他的钱花出去,总不能花得冤枉,你的鉴赏力满足他。”
“每个人都注意到你。聪慧实在不应把你带回来。七个月,聪恕从头到尾在疗养院里,你或许不知道,他天天写一封信给你——”
“信在勖先生那里。”家明说,“只有勖先生知道内容。”
“聪明的女子。”家明说,“‘你的信’由聪憩代笔,约两星期一封,很关切的内容,维持着距离,兄妹似的。”
“姜小姐,我与你相比,姜小姐,我比你更可怜。”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是女人,谁敢嘲笑你。我是男人,我自己先瞧不起自己。如果聪慧的父亲不是勖存姿,或许我会真正爱上她,但现在我恨。” 这番话多么苦涩。
“勖先生看得出我的意图,他比较喜欢方家凯。家凯与聪憩跟他略为疏远,所以他们两夫妻比较能讨得他欢心。”
我知道勖存姿最喜欢的是谁——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缘分吧,不清不楚的事情都归类于缘分与爱情,人类知识的贫乏无以复加。
我问:“是不是为了我,聪恕才住进了疗养院?”
“不。他等这借口等了很久。现在他又为女孩子自杀了,以前净为男孩子。”
忽然之间我成为香饽饽了,不外是因为现在勖存姿重视我,世人都这样,要踩一起踩,要捧争着捧。
这年头男人最怕女人会缠住他嫁他,因为我是勖存姿的人,他们少了这一层顾虑,一个个人都争着来爱我。
我无法消受这样的恩宠,真的。
是聪慧指明要见我的,我给她父亲面子,才赶来看她。
“有重要的事?
“自然有,爹说下个月来这里。”她说,“爹的遗嘱是在英国立的,他要改动内容,叫你在场,怎么,满意吧?”聪慧冷冷地说。
他是不是想逼聪慧承认我?逼勖家全体成员承认我?要我去做众人眼里的针?
“喜宝,你的母亲自杀身亡了。”
啊妈妈,今年应该四十二岁了吧,她还漂亮,还很健康,经过这些年的不如意,我满以为她已习惯,但是她还是做了一件这么唐突的事。
“我母亲在世间四十余年,并没有一日真正得意过。”
家明走出房间,走到我身边,把手按在我手上。他的手是温暖的。这是我第一次碰到他的手。
他清晰地说:“勖先生吩咐我陪你马上到奥克兰去,我们向学校告假五天,速去速回,把骨灰带回来。勖先生说人死不能复生,叫你镇静。”
聪慧说:“我也去。”宋家明忽然翻了脸,他对聪慧说:“你给我坐在那里。”聪慧响也不敢响。
家明低声跟我说:“勖先生在苏黎世有急事,不能离开,派我也是一样。”
勖存姿把我照顾得熨贴入微,没有半丝漏洞。他什么都知道,我保证他什么都知道。
在飞机上我开始对宋家明说及我的往事。小小段,我只是想寻个人聆听,恰巧家明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英国来的?笑死你。母亲在航空公司做满五年,公司送她一张来回日本飞机票,她去换了单程伦敦的票子,跟我说:“去,小宝,到英国去,好歹去一阵子,算是镀过金留过学的。”然后她有三千港元节蓄,把我塞上飞机。你不会相信。”
我把头靠在家明肩膀上:“我连厚的大衣都没有一件。报名到一间秘书学校去念书,学费去掉两百镑——以后?别问我以后是怎么过的。以后我看见过各式各样的面色,听过很多假的应允,”家明把他的手揽住我肩膀。
“这是我第二次乘头等客机。”我说,“以后我将会有许多许多这样的机会,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做人,我的机会比我母亲好。”
“我想母亲一定是倦了,从甲男身边飘到乙男身边,从一份工作又飘到另一份工作,她一样有资格自杀。”
拉开衣橱,衣服也一整柜。老妈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应是现在。
我不明白母亲,我从没有尝试过,很困难的———个人要了解另一个人,即使是母女,父子、兄弟、夫妻,不可能的事,
在飞机场出现的是勖存姿本人。我们只离开四天,我坐在他的丹姆拉里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肯动。
“你怎么了?”勖低声问。
“我疲倦得很,要在你身上吸回点精力。”
“日月精华?我还有什么日月精华?你应当选个精壮少年。”他笑道,“有没有引诱我的女婿?”
我很高兴他问了出来。我老实说:“没有。我还不敢。”
“别想太多。”他说,“凡事想多了是不行的。”
我还是在想,那么高的楼顶,在异乡,离她出生的地方一万多里,她在那里自杀,上帝,为什么?
我的老妈,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甚至没有与我联络一下,也没有一封书信,或者她以为我会明白,可惜我并不。
回忆是片断的,没有太多的感情,我们太狼狈,没有奢侈的时间来培养感情。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费了她的美丽,没有人爱她。
我母亲前夫连打最后一次长途电话询问她的死讯都不肯付钱。
而咸密顿,他做了些什么,我没有能力追究,我也不想追究,从现在开始,在这世界上,我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只净剩我自己一人。
我打一个冷颤,昏昏沉沉地靠着勖存姿,我努力地跟自己说:我要忘掉姜咏丽这三个字。
回到剑桥我病了,我想不出应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
勖存姿回苏黎世。他的鲜花日日一柬束堆在我房中,
我觉得有人吻我,在唇上在面颊上在耳根,我睁开眼睛,不是勖存姿,年轻男人的体味,抚摸他的头发,却是家明。
我说:“你不必同情我或是可怜我,我很好,我什么事也没有,真的”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轻轻地说:“或者我们可以一齐逃离勖家,你愿意嘛?”
我的心沉下去。他是认真的。每个女人都喜欢有男人为她牺牲,但这太伟大了,勖存姿并不会派人来暗杀我们,但宋家明能爱我多久,我又能爱他多久?
我是否得每天煮饭?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学?是否要听他重复自老板处得回来的噜苏气?是否得为他养育儿女?
他与勖聪慧是天作之合,但聪慧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家明,谢谢你,但是我不想逃走,他从来没有关禁过我”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女人。”宋家明叹息。“你对他那么忠心。”
“不不,家明,我对他忠心,是因为我尚没有找到比他更好的人。”我轻轻地说。
“吻我一下。”我吻他的脸。“谢谢你,家明,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如果我担心这个,我不会把话说出来。”他沮丧地。 他留在我床边直到天亮。
我出卖了勖存姿一整家人。好在是人家出卖我,我也出卖别人。
勖存姿从赫尔辛基回伦敦来见他的亲人,开遗嘱大会。 我没有参加。我身体已经复元,我去上学了。
勖存姿在我身后出现,他说:“你上哪儿去了?”
“上学。”我说。
“为什么不来听听你名下现在有多少财产?”他问。
“没有兴趣。我已经够钱用了。”我答。
“他们很失望,他们以为你急于想知道。”勖存姿说。
我笑笑:“我有多少钱,关他们什么事,或许你私底下已给了我整个王国——他们又怎么知道?唯一知道一切的只是全能的勖存姿先生。”
他坐下来。辛普森递上白兰地。我过去吻他的脸,谈了一会儿,他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聪慧与家明双双来见我,我们一起喝咖啡。
聪慧胜利地说:“爹爹什么也没分给你。”
我冷淡说:“I DON‘T GIVE A DAMN。”
“真的?”聪慧嘲弄地问,她永远不能下定决心恨一个人,她的字典里没有“恨”字,
我说:“我正在设法猎取勖存姿先生本人。如果我获得他,我自然得到一切。如果我得不到他,那些屑屑碎碎的东西,我不稀罕。”
宋家明抬起头来。“像苏格兰著名的麦都考堡——也算是琐碎的一部分?”
我抬起头来,不是不兴奋的。
“是的,殿下。勖先生还替你置了一艘全雷达控制的游艇,长一百三十六呎,殿下可以出北海邀游。”
家明声音之中的嫉妒是不可抑压的明显。 聪慧睁大眼睛。“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做。”
我微笑。是的,母狗,宋家明一定这么骂我。他们从上至下的人都可以这样骂我,我可不关心。
使我惊异的是这些日子来,勖存姿不停地添增我的财产,在感情上他却固执地不肯服输。我不明白他。
聪慧暴怒地说:“我不相信爸爸会做这种糊涂事!我真不相信。”她握紧了拳头,大力擂着桌子。
我抬起头问:“你知道你爸爸有多少?”她一怔,答不出话来。
“我不会跟你走,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离不了聪慧,你自己也知道。”我对宋家明道
“我愿意为你牺牲。”他急促地说。
我伸一个懒腰。“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事后都要后悔的,将来天天提起,我受不了。”
“你不怕勖存姿知道?”他赌气地问。
“勖存姿?”我诧异,“你以为他还不知道?”
家明的面孔转为灰白色,他怕勖存姿,我倒并不为这一点看不起他。谁不怕勖存姿?我也怕。怕他多心,怕他有势。最主要的是,我们这些人全想在他身上捞一笔便宜,最怕是捞不到。
“你还是快些走吧。”我说,“谢谢你,家明,像你这种脾气的人,能够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很给我面子”
他一声不响地拉开大门离开,我听到聪慧的跑车引擎咆吼声。
我从没觉得这么寂寞。每个人都离我而去。坐在这么小的一间房子里已经觉得寒冷彻骨,搬到苏格兰的堡垒去?炉火再好,没有人相伴,也是枉然。
我觉得困顿,我锁上门,悬起电话。窗外落雪,雪融化变水,
“小宝。”聪恕在楼下懊恼地叫道:“我赶了一万里路来看你的——”
“一万里路对你们来说算是什么?你们家的人搭飞机如同搭电车。”换好衣服开车到学校。
第一件事便是设法找宋家明:“宋先生,你马上跟勖先生联络,说聪恕在我家中。我不能担这个风险。”
“我三点钟才放学,希望我回家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我说,“那个地方是我住的,我不希望勖氏家族诸人把我的住宅当花园,有空来逛进逛出。”
“姜小姐,这番话对我说有什么用?”他语气中带恨意,“我只不过是勖家一个职员。”
我一怔,随即笑起来,“不错,宋先生,我一时忘了,对不起。”我挂了电话。
我想我这次是做对了。勖存姿心中是有这个儿子的。儿子不比女婿,我不能碰勖聪恕。
我开车回家,天上忽然辗出阳光,金光万道,射在车子的前窗上,我冷静地驶车回家。
家里谁都在。勖存姿、勖聪恕、宋家明。
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部撤退,可是四个小时了,他们还是坐在那里。
勖存姿提高声音:“是小宝吗?为什么不进来?我们都在等你。”
“等我?”我反问,“为什么要等我?我有大把功课要做。这件事又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勖存姿抬抬浓眉。
“当然!勖先生,说话请公平点。我从来不是一个糊涂人,这件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我头上。”我说,
“聪恕的信都在你手中,你在明里,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暗里。他人一到我就通知你,我做错什么?”
聪恕跳起来,“我——的信……”
“你们好好地谈,我要上楼去休息。”我说。
“问题是,聪恕不肯离开这里。”勖存姿说。
我冷笑一声。“反正他把我管家打跑了,他爱住这里。我让他好了。”
勖存姿听到我这话,眼神中透过一阵喜悦。
聪恕颤抖的声音问我道:“你没收到我那些信?”
“从没有。”我摇头。
“我收到的那些复信——”
“不是我的作品。”我坚决地说,“聪恕,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站起来,用你的两条尊腿站起来,走到户外,看看外面的阳光与雨露。
你是个男人了,你应该明白你不能得到一切!我不爱你,你可不可以离开这里,使大家生活都安适一点儿?
聪恕忽然饮泣起来,我充满同情地看着勖存姿,这样有气魄的男人,却生下一个这样懦弱的儿子。
“我得上去做功课了,限诸位半小时内全部离开。”
“小宝……”聪恕在后面叫我,“我一定要跟你说话。”
“聪恕,”我几乎是恳求了,“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我不爱你,我也不想见你。你这种不负责的行为,使你父母至为痛心,你难道看不出?”
“如果你认识我的话,如果你给我一点时间……”他湿儒的手又摸上我的脸。
当着宋家明,当着他父亲,我只觉得无限地尴尬,我拨开他的手。
他说:“小宝,你不能这样遣走我……你不能够——”
勖存姿把手搭在聪恕的肩膀,聪恕厌恶地摆脱他父亲的手。
我们骑得很慢,一路上风景如画,春意盎然,这样子的享受,也不枉一生。
汉斯看看我的马说道:“好马。”
我微笑,仿佛他请我喝茶,完全是为了这匹阿柏露莎。我不出声,我们轻骑到他的家。
那是间农舍,他请我进屋子,炉火融融,充满烟丝香。
“送这项链给你的人,他必然比一个国王更富有。这条项链的表面价值已非同小可,这十来颗未经琢磨的红宝石与绿钻石——”
现在我才懂得勖存姿的美意。杜白丽与我一样,是最受宠的情妇,我发一阵呆。
“小颗?”汉斯看我一眼,“坠链最低这一颗红宝石,也怕有两卡多。历史价值是无可估计的。”
“我替你戴上。”他帮我系好项链。“神秘的东方人。说不定你父亲在什么地方还拥有一座堡垒。”
是的。麦都考堡,现在是我的。
勖存姿说:“你才应该是我的孩子,喜宝,你的坚决,你的判断、冷静,定力,取舍——你才是我的孩子。”
我微笑,“你待我也够好的,并不会比父亲待女儿差,你对我很好很好。”
“是,物质。”勖存姿说。
“也不止是物质,”我说,“情感上我还是倚靠你的。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我问。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在等你先爱我。”
“不,”我回视他,固执地,“你先爱我。”
他叠着手看牢我,说:“你先!你一定要先爱我。”
我冷笑:“有什么道理我要那么做?你为什么不能先爱我?”
他转过身去。
“哦。”我转变话题,“谢谢你的项链,我不知道是杜白丽夫人的东西。”
“现在是怎么知道的?”他平静地问。
“有人告诉我。”
“一个德国人?叫汉斯·冯艾森贝克?”他问。我的血凝住,真快。他知道得太快。
勖存姿冷冷地说:“如果你再去见他,别怪我无情,我会用枪打出他的脑浆!你会很快明白那并不是恐吓。”他转过头来,“我还会亲手做。”
“我不相信,你会为我杀人?你能逃得谋杀罪名?”
“姜小姐,”他低声说,“你到现在,应该相信勖存姿还没有碰到办不成的事。”
“你不能使我先爱你。”我断然说,“你得先爱我!你可以半夜进来扼死我,但不能使我先爱你,我尊重你,诚服你,但是我不会先爱你。”我转身走。
“站住。”他震怒,额上青筋毕现。“我警告你,姜小姐,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会后悔。”
我轻声说:“勖先生,你不像令公子的——强迫别人对你奉献爱情,我不怕,勖先生,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看着我很久很久。 真可惜,在我们没见面的时候,反而这么接近和平,见到他却针锋相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多么想与他和平相处,但是他不给我机会,他要我学习其他婢妾,我无法忍受。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强硬的女人。”
“你把我逼成这样子的。我想现在你又打算离开了。”
“并不,我打算在此休息一下。”
“我还是得上课的。”我说。
“我不会叫你为我请假。”他说,“我明白你这个人,你誓死要拿到这张文凭,自卑感作祟。”他说。
我说,“一定是,但是一般人都希望得到有这类自卑感的儿女。”我在讽刺聪恕与聪慧,“恐怕只除了你?”
这一下打击得他很厉害,他生气了,他说:“你不得对我无礼。”
“对不起。”我说,无论如何,他还是我的老板。
“你上楼去吧,我们的对白继续下去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我并不知道他在客厅坐到几时,我一直佯装不在乎,其实是非常在乎的,一直睡不好,辗转反侧,我希望他可以上楼来,又希望他可以离开,那么至少我可以完全心死,不必牵挂。
但是他没有,他在客厅坐了一夜,然后离去。
他在考虑什么,我都知道,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我。我尚不知道他的答案。
星期三我到老添马厩去,我跟老添说:“添,你的嘴已太大了。”
老添极不好意思,他喃喃说:“勖先生给我的代价很高,我警告过冯艾森贝克先生了。”
“他说什么?”我问。
冯艾森贝克的声音自我身后扬起,“我不怕。”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极之乐意见到他,因为他是明朗的、纯清的,正常的一个人,把我自那污浊的环境内带离一会儿,我喜欢他
我们一起策骑两个圈子,然后到他家,照样的喝茶,这次他请我吃自制牛角面包,还有蜜糖,我吃了很多,然后用耳机听巴哈的音乐。
我觉得非常松弛,加上一星期没有睡好,半躺在安乐椅上,竟然憩着了。
忽然之间我想,能够嫁给他未尝不是美事,就这样过一辈子,骑马、种花,看书。
嫁给宋家明这样的人逃到老远的地方去,两个人慢慢培养感情,养育儿女,日子久了,总能自头偕老。
想到这里,捧着热可可杯子,失神很久,但愿这次勖存姿立定了心思抛弃我,或者我尚有从头开始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汉斯问我。
“你会娶我这样的女子?”我冒失地问。
“很难说。”他微笑,“我们两人的文化背景相距太大,并不易克服,并且我也没有想到婚姻问题。”
整两个月,我只与汉斯一人见面,与他谈论功课,与他骑马。春天快到了,树枝抽出新芽。
我做勖存姿的人到底有多久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唯有我的功课在支持我。
现在还有汉斯,我们的感情是基于一种明朗投机的朋友默契, 两个月见不到勖家的人,真是耳根清静。
我自马上俯首吻他的额角。马儿兜一个圈子,我又骑回去,再吻他的脸。他长长的金睫毛闪烁地接触到我的脸颊,像蝴蝶的翅膀。
“下星期三。”我骑马走了。星期三我失约,因为勖存姿又来了。
他这个人如鬼魅一般,他令我神经无限地紧张,浑身绷紧,这口饭不好吃,不过他给的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我陪他吃完晚饭,始终没有机会与汉斯联络,无端失约不是我的习惯,而且我的心里很烦躁,有种被监禁的感觉,金丝雀。
勖存姿说:“明天聪慧与家明也来。我打算在春季替他们成婚,你心不在焉,为了什么?”
我坦白地说:“勖先生,我约了个人,已经迟到几小时,你能否让我出去一下,半小时就回来?”
他显得很惊讶。“奇怪,我几时不让你出去过?你太误会我,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自由?”
我也不跟他辩这个违心论,我说道:“半小时。”
一部摩根跑车,而且是白色的。我一生中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汽车。我的心软下来。
我再回到屋子,我对他说:“谢谢你,回来我们吃夜宵。”我说着吻一吻他的手。
我回到车房去开动那部摩根——这么美丽的车子!我想了一生一世的车子,我想足一生一世的一切,如今都垂手可得。
勖存姿是一个皇帝,我是他的宠妃……我冷静下来。或者我应该告诉汉斯·冯艾森贝克,我不能再与他见面。
车子到达汉斯门口,他靠在门口,他靠在门前吸烟斗,静静地看着我。我停下车。
“对不起。”我叹口气“我以后再也不方便见你了。”
“为什么?因为如老添所说,他的势力很大?”汉斯很镇静,他的眼睛如蓝宝石般的闪烁。
他把烟斗放进口袋,他轻轻地抱着我。“你还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老头一只脚已进了棺材,你或许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但是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走进他的屋子内,忽然觉得舒畅自由,这里是我唯一不吃安眠药也睡得着的地方。
我转头说:“我做一个苏芙喱给你吃。”
“你会得做苏芙喱?”他惊异
“你拥有最美丽的马,最美丽的车,最美丽的房子,最美丽的项链,但你不快乐。为什么?”
“他恐吓我,他威逼我,他在心理上给我至大的恐惧,我不能够爱一个老头。他不过是一个老头。他也不能爱我,我只不过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婊子。”
“那么离开他。”汉斯说,“你的生命还很长。”
“让我考虑。”我说。
“我给你一个星期。”
他送我出门口,我开动摩根回家。
辛普森告诉我,勖存姿已经先睡了,明天一早,他希望我们可以出发去猎狐。宋家明也会一起参加。
持枪的只有勖存姿与宋家明,天才蒙亮,我架上黄色的雷朋雾镜,天气很冷,我心中慌乱,身体疲乏。
老添身后跟着十多二十只猎犬,我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不可以在春光明媚的下午猎犬,让那只狐狸死得舒服点。
不过,如果皇帝说要在早上六点半出发,我们得听他的。
老添问:“老爷,我们什么时候放出狐狸?”
勖存姿冷冷他说:“等我的命令,老添,耐心一点儿。”
就在这时候,在对面迎我们而来,是一匹栗色马,勖存姿转过头来说:“喜宝,你应该跟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是汉斯·冯艾森贝克。
我的血凝住。我说:“快回头,汉斯,快。”
“为什么?”汉斯把他的马趋前一步,薄嘴唇牵动一下,“因为今晨我不该向国王陛下挑战吗?”
勖存姿说:“冯森贝克先生,请参加我们。”他转身,“老添,放狐。”
老添把拉着的笼子打开,狐狸像箭一样地冲出去,猎犬狂吠,追在后面,勖存姿举起猎枪,汉斯已骑出在他前面数十码了。
我狂叫:“汉斯!跑!汉斯!跑。”
汉斯转过头来,他一脸不置信的神色,然后他看见勖存姿的面色及他手中的枪,他明白了,一夹马便往前冲,一切都太迟了。
勖存姿扳动了枪,呼啸一声,我们只看见汉斯的那匹栗色马失了前蹄,迅速跪下,汉斯滚在泥泞里。
他死了。我的手套上都是血与脑浆, 我跪在泥泞里,天蒙蒙地亮起来。
“他连碰都没有碰过我。勖先生,而你杀了他。”
勖存姿对老添说:“添,老好人,快去报警,这种事实真是太不幸了,告诉警察我误杀了一位朋友。”
宋家明说:“不,勖先生,是我误杀了他,猎枪不幸失火。”
我想转身走开,但是脚不管使用,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个罕见的晴天,鸟语花香,
一个人被谋杀了,这家人若无其事地办起喜事来。
我说:“你收买了每一个人。”
“我可没买下犹大伊斯加略。”他改用苍凉的声音。
我完结了,这一生人再也逃不出他的掌握。
我想起问:“你为什么不杀掉丹尼斯阮?为什么不杀掉宋家明?还有令郎勖聪恕?”
他背着我说:“他们不碍事。你不曾爱上他们。”
“我也没有爱上冯艾森贝克。”
“你已经爱上了他,你只是不自觉而已。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自己为多。我必须要除掉他,不是他就是我。”
“你亲手烤苏芙喱给他吃的时候,我知道我没有错。”他说。
我不置信地问:“你竟为我杀人?”我颤抖。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你己是我的女人,喜宝,你必须记住这一点,你可以永久地离开我,但是只要你仍是我名下的人,你最好不要妄动。”他的声音像铁一般。
“你的母亲早已跳楼身亡。”勖存姿在我身后出现,抓紧我双肩,“你无处可去。”
我直叫,“你杀死她,你令我无家可归,你——”
他一个巴掌扫在我脸上。我并不觉得疼,可是住了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却不伤心。
我进了疗养院,功课逼得停下来,然后他回苏黎世,留我一个人在剑桥。
我往往在图书馆工作到八点,直到学校关门才回家。辛普森为我准备好各式各样完美的菜式等我放学,我胃口很坏。
他已经买通了每一个人,医生、管家、佣人。现在我知道我处在什么位置。
奇怪,曾经一度,我们试过很接近,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太认识勖存姿,到后来发觉他的财雄势大,后悔也来不及,
同时又不似真正的后悔,像他所说,如果我可以鼓起勇气,还是可以离开他的。
我要求与他见面, 我简单直接地说:“我要离开你。因为你不再是那个在园子里与我谈天的人,也不再是那个与我通信的人。”
“你能够离开我吗?现在我又不想放开你了。”
我早料到他有这么一招,他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心血、投资,都非同小可,哪里有这么轻易放我走的道理。
我的脸色变得惨白。
“难道你没有爱过我?”他问。
“曾经有一个短时期。”我说。
“有吗?抑或因为我是你的老板?”他也黯淡地问。
“我不知道。”我说,“你呢?你可有爱过我?”
“你将你的灵魂卖给魔鬼,换取你所要的东西,你已经达到了愿望,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是魔鬼。”我凄然说。
“你以为我是瘟生?”,我点点头。
“为什么选中我?”我问。
“因为你的倔强,我喜欢生命力强的人。”
“如果你的正义感这样浓厚,你是目击证人,为什么不去检控我?我认为肯定我起码会得一个无期徒刑。”
我看着窗外。“你已经说过,我已经把灵魂出卖于你。”
“那么忘记整件事,你仍是我麾下的人。”勖存姿说。
“曾经一度,我关心过你,你的心脏病……在医院中……”我说。
“我打算放一个长假,陪你到苏格兰去,振作起来。”他说,“我认识的姜喜宝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想再读书了。我要休一个长假,直到永远,参加聪慧的行列。”
“别赌气。”
“不,我很累。”
“你只对不起你自己,跟你自己道歉吧。你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学业,借我的能力,我能使你成为最年轻的大律师,我甚至可以设法使你进入国会。”
“你已为我尽了力,”我说道,“是我不知足。”
“你常常说,喜宝,你需要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的钱也是好的……我很喜欢听到你把爱放在第一位。”
两年,从头到尾,勖存姿并没有碰过我第二次。而我呢,连他为我买下的堡垒都不肯去看一下,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破裂。
家明背转身,“我们婚后没停过一日吵嘴,终于她又出发旅行,到了北京,不肯再回来,如今已经半年。”
“父亲大人:
“女在祖国,已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以前认为金钱可以买得一切,可是母亲与聪恕何尝缺少金钱,却长远沉沦在痛苦中。
来到祖国,寻到我们勖家祖先的出生地,走到珠子胡同,徘徊良久,寻到根与快乐的泉源,把脸与手紧贴在墙上,呼吸真正的生命,决定留下来。
“勖存姿失去了聪慧,他已是个老年人,受不住勖夫人日夜啼哭,精神很差,听说他身体也不好,现在由聪憩伴着勖夫人……”
再见到勖存姿,我自动要求陪他去苏格兰,勖存姿也终于疲倦了。
我问:“绵羊也是我们的吗?”
“是你的。”他说。
“什么时候盖的?”我问。
“一六二三到一七一六年,一九三改建,部分房间由我装置了中央暖气,家具全经过翻新,我相信你会喜欢。”
并非我不懂得感恩,我要一座堡垒来做什么?什么也不必追求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我开始接触到聪慧的空虚,
进了堡垒,我并没有公主的感觉,反而觉得“身外物”这三字异常清晰。男佣生起壁炉,厨子做好七道菜的晚餐。可是我不快乐,勖存姿也不快乐。
他说,“……失去聪慧,如果没有聪恕,我只剩你了……但是你不会跟我一辈子吧?”
我失笑,“好久没去上课,我早已放弃。我还要做律师干吗,有多少律师可以赚得麦都考堡?”
这个不幸的老年人,因为聪慧的失踪,他仿佛足老了十年,再也支撑不住。
这两年多我已完全失去自己,我只是勖存姿买下来的一个女人。
我问:“如果我不赌不嫖,乖乖地过日子,你想咱们两人能否过一辈子?”
辛普森笑说:“我与你?十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免得你担心,勖先生不知道有多少股票写了给你,你还不知道,而且只准你收利息,不准你卖出手去脱手,你想他替你想得多周到。”
是的,这么多女人当中,他最喜欢我,我是“同类型”中最得宠的。
勖存姿回来,我的工作也就是等勖存姿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坐在轮椅上,告诉我,家明离开勖家,去做神父
勖存姿喃喃地说:“我的家支离破碎,喜宝,我要你回剑桥,把所有的功课都赶出来,你来承继我的事业。”
我退后一步,“可是勖先生,你还有聪憩,而且你手下能干的人材多着,不必一定要亲人出来主持大事。”
勖存姿抬起头,“你并不姓勖,但是我信任你,你还算是我亲人。”他的声音低下去。
“别担心,勖先生,你身体还是很好,”我说,“支持下去。谁家没有一点不如意的事?你放心。”
他沉默一会儿。“有你在我身边,我是安慰得多了。”
“我并不能做什么。”我说,“只会使你生气。”
“你应该生气,”他说,“一个老头子不解温柔的爱,至今我不知道有没有毁了你,钱与文凭不是一回事,多少有钱的人读不到文凭。”
“何必做无谓的事?”我笑笑。
他把手放在我手上。“我是希望你可以毕业的。”我不肯再搭这个话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