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为那天我正忙着相亲。
相亲对象是镇远镖局的千金,非常中规中矩的相亲对象。
镇远镖局的王总镖头是父亲的多年好友,同时也是唐门业务上的合作伙伴。如果唐家二公子能够和镇远镖局的大千金结成连理,无疑会让两个门派的链接更加稳固,合作更加紧密。
相亲结束之后,我去了唐家小院。
唐家小院是父母亲寓居的地方,不似唐家堡那么雄伟壮阔,胜在清幽雅致。
入得院门,绕过屏风,便是一条蜿蜒转折的栈道。栈道两旁流水潺潺,一些水生的花草浮萍随风荡漾,轻轻浅浅的涟漪颇为灵动飘逸。
沿着栈道信步前行,绕过两道弯,远远望见一个亭子,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辨。与此同此,一些争执的话语也随着水流飘入我的耳中,只是那语句已在随波逐流的过程中变得浮光掠影,听不真切。
我紧赶两步,上得前去,找了一个可以听到又不被发现的位置伫立,侧耳倾听。
父母亲的争执很少就事论事,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会发现人的思维可以有多么敏捷,人的逻辑可以有多么跳跃,人的记忆可以有多么优秀。
五分钟后,我才从那些纷杂繁冗的乱麻中寻根溯源到争执的源头:玲琅把母亲种的翡翠蜜瓜啄了个稀烂。
玲琅是父亲饲养的一只鹦鹉。一只聪明的鹦鹉,它知道瑞典的首都。
我闪身出来,向前两步,来到亭中。
“父亲金安,母亲福安。”周遭的氛围可以预见的凝固,我请了个安,顺势打量了一下亭中情境。
父亲横坐在木亭的美人靠上,鸟笼在身前的石凳上搁着,笼门大开,翠丽鲜艳的玲琅正单脚伫立在父亲的肩上。母亲背对着父亲站着,面向亭外,微微低头看脚边的植物,还剩大半个的惨不忍睹的翡翠蜜瓜。
“斯德哥尔摩。”很明显,大家都发现了我,但只有玲琅有所表示。
“闭嘴,笨鸟。”
“斯德哥尔摩。”玲琅只会这一句,说完这句它真的闭嘴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喧闹中突然安静下来,让一丈之内的空气如熊熊燃烧的烈焰瞬间冰封。
难言的沉默。
在这种微妙的尴尬中,不知为何,我却突然回忆起了往昔。
那时候的唐门,还只是蜀中的唐门,不是世界的唐门。
作为唐门的家主,父母每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就是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最初父母尝试过种地,不仅是唐家的两亩三分地,他们还承包了方圆几里范围内其它门派的土地。那会儿的我经常在田埂上坐着,看父母顶着烈日娇阳在阡陌间挥汗如雨。又亦或是在条形石的门槛上睡着,等披星戴月的父母劳作归来将我抱回屋。然而,这里是蜀中丘陵,不是汉中平原,地里长不出温饱。
父母转而尝试养殖,栏里有猪、笼中有鸡、池塘有鱼,唐家俨然变成了一个动物园。鼎盛时期,唐家的动物是人的数倍之多。突然,一夜之间,这些动物全部变得无精打采病病殃殃,然后一只只陆续死去,直至今日也无从探究到底是感染瘟疫亦或有人投毒。
父母开始尝试酿酒,夜半三更被屋里的响动惊醒时,我意识到又到点翻动酒糟了,酒糟发酵的味道是如此浓郁,以致于如今回忆起来都还在我的脑海中萦绕。当第一缕涓涓细流被蒸馏出来的时候,父母亲获知了一条消息,贵州赤水派酿的酒在巴拿马博览会上拿了金奖。
那壶酒后来被称为茅子。
得悉茅子在博览会拿金奖的事宜之后,父母亲终止了酿酒,开始闭关。
父母闭关了大半年,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俩,哪怕我和弟弟唐大也不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俩经历了什么。当他俩出关之时,我们几乎认不出这两个神情萎顿形销骨立,但眼中绽放着异样光芒的人,他们手中托着一个木制模型。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精妙的机关模型。
整个模型以实木构建,每个部件的比例毫厘不爽,通过榫卯结构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整个模型的设计处处充满着巧思,充满着艺术气息却又实用无比。这个模型其实包含了很多数学和物理原理,包括解析几何和结构力学,部分结构的设计甚至用到了微积分和线性代数,使得整个模型微妙到了完美的地步。我和父母都不知道这些原理,但我大概知道父母在构建这个模型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代价。
父母带着这个模型参加了新加坡博览会,毫不意外,唐门的机关开始声名鹊起,并逐渐享誉江湖。
“斯德哥尔摩。”一声清脆的鸟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左顾右眄,又打量了一次亭中较劲的二人。很难想象,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携手并进,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到老却会因为一只鸟半个瓜争吵不休。甚至于到了最后,养鸟和种瓜与否,已经退化为一个次要的问题,而争论和妥协才是彼此的关键。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一种麻木的倦怠。
转念想到王五跳楼的父亲,以及麻六瘫痪的母亲。又会觉得,只要看到两人平安健康,就比什么都好,连带着这争吵也散发着迷人的烟火气。
“今儿相亲如何,戴玥那姑娘,感觉好吗?”母亲转过身来,问我道。
这就是母亲,无论她处于何种情绪中,总是依然能第一时间念及她的儿子,以及唐门的未来。
见母亲避开了玲琅和蜜瓜的话题,我也默契地没有再提。单单回答了她的问题:“父亲相中的,怎么可能不好”,我笑道。
父亲闻言也舒展了些许。
情形好转,我也不便多留,就势请辞:“儿子明日便要返回汉中了,父亲母亲保重身体。一应事宜,可修书与我,只盼贵体安康。”
02
我是在弟弟唐大接任掌门的第三天首次前往汉中的。
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不到耳顺之年,父亲便卸下掌门之位,寄情花鸟。
尤其是,经过十数年的经营,唐门的机关已经闻名遐迩,并以高超的制作效率和卓越的交付质量,赢得了一个让其它门派爱恨交织的称号:基建狂魔。
门派的发展如日中天,个人职业生涯未到退休之际,为何在如此局面下选择交接,个中情由着实令人费解。
坦白说,连我也不知道。
交接仪式是在议事大厅举行的,议事大厅位于唐家堡的西北角。这里原来是一片低洼的池塘,我小时候还在池塘里钓过鱼。现在这里修葺了数层高的塔楼,议事大厅便在塔楼三层。
议事大厅层高七米,顶部悬挂着华丽的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整个厅堂照耀得明亮且温暖。
板壁前,置一藤黄科铁力木制成的案牍,案牍雕花漆玉。居者半隐牍后,尽显威武与庄严。厅中两侧,苏木科格木制的座椅和茶几秩序排开,左右无一不对称,整体无一不和谐。可谓添一笔则无章,少一笔则意寡。
交接仪式的见证者局限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绝大多数都是唐氏族人,以及唐门的核心伙伴与知交好友。比如镇远镖局的王总镖头,镇远镖局承接了唐门机关以及上下游半数以上的运输订单。还有我的发小和多年老友,兰十三。
父亲宣布弟弟唐大接任掌门,并示意弟弟坐在主位左侧的时候,在我下首就坐的十三轻轻戳了戳我。
“有没有想过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本该是你?”十三指了指唐大的方向。
十三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年幼的我执意要学剑的话,可能独孤九剑就会失去第六十九代传人,可能江湖十大剑客之一就会改换门楣。
当年,确认我的学剑意图无可挽回之后,我被送往了终南山修习剑法。
十数年的学艺生涯,充满着艰辛与隐秘,好似一个反向的留守儿童。弟弟唐大,则被留在了父母身边,以家族接班人的方式进行培养。
而今,终于到了叶落花开这一刻。
弟弟端着案牍上的酒杯,立起身来,清清嗓子,开启了他以掌门身份的第一次发言。
我凝视着弟弟,微笑着,颇有些许恍惚。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和我长着一模一样面容的俊毅公子,从此就要因为身份的不同再也无法成为彼此的复刻。
我在这种恍惚里茫然着,以致于完全没有听进去唐大在说些什么,可能大概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感谢的话。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是意识到唐大在说我的名字。
“唐二将负责暗器BG,并直接担任研发负责人。”唐大的话声在我耳边回荡。
这句话里有一个我完全不懂的时髦词,但另外一个词我彻底听懂了。
暗器,这是什么鬼扯的玩意儿?
彼时,唐门已经拥有了三大业务线:机关、毒药、以及暗器。
但三大业务完全无法并驾齐驱,机关一枝独秀占据了业务营收的九成以上,余下部分毒药几乎吃干抹净,暗器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亦不为过。
现在,我的弟弟唐大,居然让他唯一的兄弟,单单负责暗器。而他自己,包圆了机关和毒药。
倘若如是,以我的剑术,完全可以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校尉,一个十步一杀的杀手,一位碧血丹心的侍卫。
但无论我是谁,我首先是唐二。
接了掌门令,稍做整顿,第三天,我便只身前往了汉中。
这就是暗器的赢弱所在,身为唐门三大业务之一,总部居然不在蜀中,而在汉中。
当然,这也与暗器所处的行业有关。整个暗器产业,从暗器的规划设计,暗器制作的原料,暗器的制造设备,暗器的加工产线,暗器的封装测试,暗器的运输流线,暗器的销售大头,几乎全部集中在这个地区。
经过一个月细致入微的调研,我终于摸清了唐门暗器的大概脉络,同时也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它的萧瑟。
比如说,唐门暗器的爆款产品,铁蒺藜。
铁蒺藜外型黝黑无光,乍看像朵花,再看像个针团,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不像了。它由十三片铁叶子拼凑而成,每片比瓜子壳还小,缜密而紧凑的螺旋式镶嵌在底座上。一旦被激发,便会呈现卓越的性能。
然而,铁蒺藜一年出货四百万粒,归属唐门的利润却不过十六万粒。
铁蒺藜的结构设计专利来自昆仑派,铁叶和底座分别由庆裕泰和万昌泰打造,唐门所做的事情仅仅是将铁叶和底座按照结构图进行集成,再贴上唐门的标签进行销售。
这就是唐门暗器当下的局面。
这就是我当下的困境。
然则,整个武林是辩证统一的。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盈亏同源。一个人一件事物最大的劣势,往往也是它最大的优势。如果唐门暗器无往不利,轮得到唐二我吗?如果唐门暗器无懈可击,还需要唐二我吗?
带着这种决绝而清醒的认知,我在汉中扎下根来。
后续一年半,我只回过蜀中两次,一次是相亲,另一次是成婚。
03
很难说,到底是因为唐门和镇远镖局休戚与共,还是我和戴玥相得益彰。
戴玥是父亲钦点的儿媳妇。
为了促成良缘,父亲甚至亲笔给戴玥写过一封手信。
事实上,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就戴玥来说,她的婚姻大事王老镖头一言而决,完全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对我而言,周舟离开之后,结婚已经变成一件乏善可陈的工作,再无所谓新娘是谁。
正因如此,相亲之后,与戴玥的下一次会面,居然是在亲迎之际。
穿霞披、戴凤冠、盖大红方巾的戴玥,在其弟披瑆的引领下,迈上花轿。我默默地注视着,内心波澜不惊。
婚礼的仪式繁缛难言,我耐着性子一条条过完,直至洞房的喧闹散尽,方觉透过气来。
斜倚着方桌,坐在圆凳上,我目光迟滞地凝视着戴玥。她正襟危坐在床沿,微微颔首,脸颊浮着红晕,浑身泛着馥郁,明明是大家闺秀,却一幅小家碧玉的模样。
在这一点上,周舟和她完全不同,周舟不像大家闺秀,也不似小家碧玉,周舟仿若是,周舟。
周舟是名刀客。
在女性群体,这是一个不常见的职业。通常而言,她们更多修习袖箭、匕首、或者峨眉刺。单单这一点,便令本就与众不同的周舟,显得更加卓尔不群。
印象中,周舟很少穿颜色鲜艳的服饰,多半都是一袭黑衣,领口精致,线条优美,轮廓流畅,素雅利落。
我不止一次的臆想过,周舟褪去黑衣,身着凤冠霞披,会是何种模样?
定下神来,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我和戴玥将成亲视作何种义务,她都不是冷冰冰的任务道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种责任感让我羞愧。暗下决心,无论多忙,后面至少一个月归家一次。
成亲后第七日,我返回了汉中。戴玥留在蜀中,晨昏定省,操持家务。
此后数月,每及月圆之期,我便返回蜀中,看望父母,伴玥左右。
朝夕相处之下,戴玥对我依恋渐深。
钱财一道,尤为突出。成亲以来,本人月俸,全由戴玥保管,家中财政,全由戴玥主持。然其购一锅碗瓢盆,亦问询于我,不耐之下,授其自裁。
万没料到,戴玥居然未与我商榷,自作主张,将多年以来的全部积蓄借与其弟王披瑆购置马场。
小舅子好马,我是一早就知道的,但我没想过他要买马场,还用的是我的钱。
那是我和戴玥第一次口角。
烦闷的龃龉中,我不禁在想,换做是周舟,她一定知道什么事情她可以自定,什么事情需要和我商议。
但我的妻子是戴玥。
我将身外之物搁置,宽宥了她。或因如此,戴玥对我愈发趋奉。她知道周舟的事儿,装扮举止间开始描摹周舟的样儿。
戴玥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以致于七夕薄暮时分,洱海蝴蝶泉,再见到那个身影时,我几乎将她错认成了周舟。
九年前,我便是在彼时彼地认识周舟的。
“好久不见。”这是周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回头张望了一番,确认是在和我说话,愣头青的问道:“我们认识?”
“不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周舟爽朗的笑道,伸出手来:“我是周舟。”
这就是周舟。
“好久不见。”说话的人隐约好似那个模样,但声音却大相径庭。
“你这是在干什么?”很难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半是失落,半是不解,半是沮丧,半是困窘。
“我以为你会喜欢。”戴玥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她的委屈。
简直啼笑皆非,我差点背过气去:“我喜欢周舟不仅仅因为她是周舟,更重要的是,她是她自己。”
“你都不是你自己,我怎么喜欢你?”
“就算因为你扮演的角色喜欢你,喜欢的是角色,还是,你?”
戴玥被我连珠炮似的话语逼到墙角,豆大的泪花在她眼角荡漾,伴随着抽泣的呜咽。
我有些不忍,将戴玥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小君,做你自己。”
戴玥将头埋在我的胸前,哭得更大声了。
经此一役,我俩的感情似乎有所进益。戴玥渐渐做回了自己,我返家的频次也调整为了半月一次。
朝夕与共,举案齐眉,我逐渐发现戴玥一些别样的点,比如我只认识狗尾巴,但她认识几乎所有的花草。当我带给她那捧蜀中不常见的银莲花时,她的笑容真挚得如同春天般绽放。
耳濡目染之下,我们也潜移默化的被对方同化。例如我曾经无肉不欢,现在也和戴玥一样素食为先。戴玥曾经对蓝色完全无感,现在也觉得蓝色一见倾心。
感情日笃,好消息接踵而至,戴玥怀孕了。
十月怀胎,戴玥经历的艰辛不言而喻,好在母亲的天性让她用积极的一面构建这种链接。在满怀的憧憬和漫长的等待后,戴玥诞下一枚麟儿。
弄璋之喜,父母亲亦喜不自胜,照拂好戴玥,将小不点捧在手心,瞧个不停,嘴里叨叨着给小家伙取个啥名。
十三和九九有个女儿,叫做小九九。他曾经和我说,他想再要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十三先生,如果是女孩,也叫她十三先生。
我没有十三那种执念,就我而言,我只希望一件事,我的儿子不需要再纠结他是唐大还是唐二。
我给儿子取名唐三。
有了儿子之后,在家的时间如光阴飞逝,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开始不辞辛劳每周往返。时光荏苒,积极经营之下,我和戴玥也变得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然而,就在这些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场瘟疫中断了这一切。
04
关于这场瘟疫的起源,至今仍然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秦岭的金丝猴,因为疫情最初就是在汉中发现的。
疫情初期,虽然有不少病患高热病重,但没有什么人当回事。直到赛华佗莅临,指出高传染性,汉中随之封闭所有出入要道后,人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疫情最先波及的是提灯宫,随着病患的急剧增多,与此同时提灯宫的姐妹却在不断减员,整个系统迅速变得自顾不暇混乱不堪。
很快,疫情由散布在各地的零星半点变成全面开花,并逐渐从汉中到蜀中,从唐门到武林,蔓延至整个江湖。
为了遏制疫情的蔓延,各地纷纷封锁了交通要道,人员和物资的流动瞬间冷却,每处卡口都需要通关文牒方可通行。
不得不佩服唐大,当我因为交通隔绝不能回去陪伴三少而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纠集了毒药BG的团队成员,据守在唐家堡,夜以继日的进行奋战。
唐大他们翻阅了历代所有的药学古籍,不断对所有可能性的方案进行调配、研制、试验、改良,终于,经过三个月的废寝忘食,他们拿出了一款中药。
这款药以莲花为引,由连翘、金银花、麻黄、甘草、红景天、薄荷脑等中药材制成,具有清瘟解毒、宣肺泄热的功效,唐大给它取名为:莲花清瘟。
疫情正盛,莲花清瘟一经推出便受到了热捧,并在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长期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
物有两极,莲花清瘟的产销遥遥领先的同时,暗器产业的出货量却在逐年萎缩。
本来,经过数年的辛苦耕耘,唐门暗器已在我手中衍生出手掷、索击、机括三大产品线,覆盖了低中高不同价位的需求,市占率亦在稳步攀升。
低端区间,以铁蒺藜、金钱镖、袖箭为代表的产品,凭借唾手可得的入手渠道和极致的性价比大杀四方。
中端范围,哪怕面临友商的围追堵截,柳叶刀、乾坤圈依然凭借出众的产品设计,以及优异的产品性能,与一众友商平分秋色。
高端条线,除了从神龙教进口的佛怒神苹,只有唐门出品的暗器孔雀翎,能够凭借无以伦比的产品力获得市场的认可,同时享有品牌力带来的附加值溢价。
疫情首年,唐门暗器迎来了峰值,年出货量达到了惊人的1.25亿台。此后,随着疫情持续时间的拉长,整个暗器产业的出货量开始逐年下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苦思冥想,如何激发深陷泥沼的暗器产业动能的时候,唐大带来一条十分糟糕的消息。
唐大很少到汉中,也很少干涉暗器的事情,通常都是我自行决断,返回蜀中时与他交流。上次他来汉中还是为孔雀翎的产线落地剪彩,然则此时并无大事发生,唐大亲临,带来的消息一定事关重大。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唐大开门见山的说道:“神龙教在推进心片法案,法案通过后将禁止心片出口。”
孔雀翎共分为翎身、内机及装配暗器三个部分,内机部分的制作最为困难复杂,尤其是核心的玄铁片。孔雀翎的势能如何,全部取决于它。因为玄铁片的造型是心形的,久而久之,便被业内简称为心片。
此前,唐门出品的孔雀翎,绝大部分使用的便是从神龙教进口的心片。如果心片法案通过,无异于釜底抽薪。
事实上,我一早便意识到了这个隐患,同时也为了提升唐门暗器在产业链的比重。在我主政唐门暗器的这些年,不遗余力地推进自主可控,也完成了部分零部件的自产替代。但心片不愧为暗器产业的明珠,时至今日,生产出来的心片性能始终无法有决定性的突破。
“哥,我需要你带着唐门自研的暗器参加科威特博览会,并拿到博览会金奖,有问题吗?”唐大热切地看着我,眼神不容置疑。
科威特博览会,兵器行业最大的博览会,同时暗器亦是博览会六大展馆中最突出的那个。我明白唐大的意思,他想复制茅子的传说。唯一的问题是,科威特博览会距今不足一年,而我们当前拥有的只是无数失败的苦涩。
“为唐门的荣誉而战。”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到必须做到,我打小不爱应承未做到之事。
“不不,老哥,从来不存在所谓荣誉之战,有的只是生存之战。”唐二摆了摆手,反驳道。
“莲花清瘟如火如荼,机关术术享誉江湖,生存之战,你夸张了,老弟。”我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道。
“疫情总有一天会过去,唐门没法靠莲花清瘟一招鲜吃遍天,生物医药的未来在创新,唐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唐大顿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至于机关,这些年的突飞猛进,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城镇化进程这趟高速列车,唐门所做的无非是比别人先上车这种微不足道的注脚。当下,城镇化已经接近尾声,虽然长远看机关会维持10万亿左右的市场规模,但疫情这两年,经济受到重挫,不少人手停口停,不少门派倒闭破产,个人和门派的资产负债表都需要修复,信心的回复周期可能异常漫长。”
“有多漫长?”我接口道。
“不能确定,这不完全取决于唐门,一半还要看神龙教。”唐大的语气分外慎重。
“神龙教?”
“如你所知,作为武林中最强大的门派,神龙教通过精锐无匹的军事能力支撑着其在全武林的金融霸权。疫情伊始,神农币投放极其宽松,但如今,随着疫情的好转,为了遏制居高不下的通胀,神龙教已进入加息通道。大量资金回流,风险投资偏好减弱。与此同时,神龙教强推脱钩断链,降低与唐门的相互依存度,不少资金被动流入本由唐门供给的中低端制造业。非农就业数据强劲,通货膨胀高烧不退,反过来又进一步稳定和延长了加息周期。”
“神龙教货币紧缩,唐门的货币宽松,剪刀差便有极限。有限的资源下,机关这样的老基建已变得不再性感,唐门迫切需要暗器心片这样的新基建来破局。”
唐大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但他没给我机会接话,接着道:“我们需要抓住时间窗口,就像嵩山派的普大熊那样。”
“正在和华山派鏖战的嵩山派?他们抓住了什么时间窗口?”我疑惑道。
“新旧动能转换的时间窗口。”
唐大停了两秒,续道:“五岳剑派未分家之前,是可以和神农教掰掰手腕的存在。五岳剑派分崩瓦解之后,这些年神农教不断蚕食嵩山派的生存空间。与此同时,嵩山派最大的资源禀赋嵩山木炭,在新能源的冲击下优势荡然无存。嵩华冲突说到底不是一场热战,而是一场金融战争。当下,神龙教联盟门派对嵩山木炭的需求,与神龙教联盟门派对华山派的援助,这两者之间尚存在矛盾。如果嵩山派不能趁这个时间窗口,利用这种矛盾,建立起地缘安全。一旦新旧能源切换完成,处境只会更难。”
我目瞪口呆的听着,哑口无言。
如果说之前我偶尔还会疑虑究竟是留守儿童寄人篱下的感受强,还是相伴左右原生家庭的影响大。究竟是名为唐二实为哥哥承担的责任多,还是名为唐大实为弟弟付出的陪伴多。并在这些疑虑的裹挟中,对唐大接任掌门有少许不忿。听完唐大的高谈阔论,不论这种视角和格局是在从小培养的过程中习得,还是在掌门之位的经历中获得,此时此刻,那种不忿都已烟消云散。
“知道为何让你掌管暗器吗,老哥?”唐大问道。
我摇了摇头。
“旧基建已是昨日黄花,新基建才是明日之星。”唐大强调了一遍,接着说道:“抛开这个原因,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是,你是最合适的。”
唐大的语气激情澎湃:“或许你不是最有天赋的,但你耐得住寂寞,有长远目标亦能聚焦当下。看看这些年你取得的成绩,再接再厉,砥砺前行,某种意义上,毫不夸张的说,你就是唐门的未来。”
唐门的未来?
05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居然会成为唐门的未来。
如果可以的话,相较成为唐门的未来,我更倾向于成为那个白衣胜雪的剑客。
但我依旧相信了唐大的话,他的语气中或许夹杂着上位者的鸡汤味,但血脉相依的我还是品出了其中蕴含的那种手足情深的真挚。
唐门的未来!
我向戴玥和三少告了假,一门心思扑在暗器的研发上。
评价一台暗器的好坏,起决定性作用的便是内机,而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动能部分,比如孔雀翎的心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的视线首先聚焦到了心片上面。
心片制作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心片设计、心片制造以及心片封装,每个部分都包括若干步骤诸多工序。
首先是心片设计,在这个阶段要设计好心片的形状、尺寸、大小,每根暗器针安放的位置、角度、朝向,设计好这一切后,要通过一个特殊的工具将设计转化为模板,这个工具称之为EDA,这个模板称为之掩膜。
不幸的是,唐门没有EDA工具。幸运的是,依托多年在暗器产业积累的人脉,我搞到了EDA工具。
纵然如此,拿到掩膜时,时间已然过去了一个月。不容片刻喘息,我马不停蹄的进入了第二个部分,也是最难的部分,心片制造。
心片制造的第一步是晶圆加工,首先将陨铁加热,分离出其中的杂质,余下的玄铁融化成液体,进而凝固成单晶固体棒状形式,这个过程也即所谓的铸锭。然后用金刚石切掉锭的两端,再将其切割成一定厚度的薄片。刚切割完的薄片,表面凹凸不平,需要通过研磨去除表面瑕疵,然后通过抛光形成光洁的表面,再通过清洗去除残留污染物,即可获得成品晶圆。
成品晶圆片薄质脆,需要通过氧化,在晶圆表面形成保护膜。
然后便进入了心片制造最关键的工序之一,光刻。首先利用离心力的原理,通过旋涂的方法,在晶圆氧化层上涂覆一层特殊的胶。接着将掩膜置于其上,通过光刻大师的独特内功穿透掩膜,便能将掩膜中描摹好的设计印制到下方涂有胶的晶圆上。
武林中最好的光刻大师在海沙派,名叫阿斯麦,据传他的内功功法,雕刻出的点位纹理精细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
为此我两番前往海沙派,希望请得阿斯麦相助一二。奈何,相较唐门这样的内陆门派,海沙派与神龙教更为交好。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请到了阿斯麦的大徒弟。好在,大徒弟已习得师傅九层功力,勉为其难按照我的设计完成了光刻工作。
在晶圆上完成设计图的光刻之后,就要用刻蚀工艺来去除多余的氧化膜,并微雕出针槽和接触点。这也是一项精湛绝伦的技艺,幸而,经过多年的磨砺,庆裕泰和万昌泰都能胜任这项工作。
光刻与刻蚀,是心片制造中最复杂的工艺。然而,对于孔雀翎这样的顶级暗器,其心片远不是一次光刻与刻蚀便能完成的。完成一层光刻流程之后,需要将这一阶段制作好的晶圆用薄膜覆盖,也即薄膜沉积。然后重新涂胶开始新一层的光刻,通过沉积一层层的薄膜并刻蚀去除其中多余的部分,构建三维结构的器件叠层。
越是先进制程的心片,层数越多,暗器针槽也越多,有的甚至超过十三层,三百六十五个针槽。
心片构建完成后,还需要进行一系列的系统测试,包括热冲击、温度循环、机械冲击、扫频震动、稳定寿命等等。
所有测试通过后,才能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心片封装。
心片封装首先是晶圆锯切,使用金刚石刀片将心片从晶圆中分离出来,然后将其附着到基底上,并连接二者的接触点实现内机与心片的信号交换。然后将心片和塑模材料放入封装模具中进行密封,保护心片不受温度和湿度等外部条件影响。再通过最后的缺陷测试后,产出的便是成品的心片了。
最后便是将心片嵌入内机,并完成翎身、内机和装配暗器的组装集成,一台威风凛凛的孔雀翎便诞生了。
孔雀翎长约一尺,翎身用纯金打造,手柄部分被精心装饰,雕刻有孔雀羽毛图案,羽毛上点缀着蓝色宝石,瑰丽无比。
我凝视着它,回顾过去的小半年,不禁百感交集。
试机那天,整个暗器团队的人都到齐了,唐大也不例外。众人的注视下,我抬起孔雀翎,轻轻按下发射枢纽。刹那间,一蓬金雨爆出,里面的暗器四射,辉煌灿烂,如同孔雀开屏一样,向四面八方释放动能。
见此情景,我和唐大的心却不约而同的沉了下去。
此前唐门出品的孔雀翎,一经激发,无从闪避,杀敌于无形。此刻自研的孔雀翎,虽然外表、构造以及发射时的状态都完全一样,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暗器针的力道、角度以及覆盖范围都有明显的差距。简而言之,两台孔雀翎,性能相去悬殊。
唐大没有多言,拍了拍我的肩,转身走了。
当晚,暗器团队齐聚一堂,做事后的复盘。问题出在心片上,达成这一共识之后,便是众口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是心片设计缺陷,有人说是晶圆存在瑕疵,有人说是光刻功力不足,有人说是刻蚀留下破绽,有人说是封装导致问题。
七嘴八舌,我耐心的倾听着大家的发言,一直没有说话。
问题人人都会说,问题如何解决呢?
一次流片的周期长约半年,科威特博览会距今亦仅半年,留给我们的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仍然不能成功呢?
我们重新梳理了心片制作的全流程,总结了每个步骤的经验教训并加以优化。例如心片设计阶段加入了多段仿真测试,最大程度避免设计不周导致的产品缺陷。心片制造阶段采用了多项目晶圆,一次便能流片三种不同设计的心片,效率提升三倍。心片封装阶段心片与内机的互联从引线键合改为倒装心片键合,键合强度大大提升。
紧赶慢赶,科威特博览会前一周,我终于拿到了这一批试制的三台孔雀翎。
再次试机的时候,我屏住呼吸,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试机结果一目了然,前两台孔雀翎的性能较此前那台略有提升,但与神龙教进口心片制作而成的孔雀翎仍然不可同日而语。
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最后一台孔雀翎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沉着稳重的我,拿惯了承影剑的我,手指居然微微发颤,我小心翼翼的按下了发射枢纽。
没有反应。
我施加了少许力道,重新按了一次。
砰的一声巨响,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被近在咫尺的冲击波击晕了过去。在昏迷前迷迷糊糊那几秒,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最后一台孔雀翎炸膛了。
再次苏醒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戴玥和三少的面容。戴玥握住我的手,从她口中我才知道,今天上午试机事故后,唐大带着昏迷的我从汉中回到了蜀中。
孔雀翎是没戏了,万幸人没有受伤。
晚上的闭门会议上,对于是否仍要参加科威特博览会,产生了严重分歧,与会人员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是唐大以掌门身份定了调,科威特博览会对于暗器行业意义重大,哪怕以柳叶刀和乾坤圈进博,也非去不可。
明知不敌,也要毅然亮剑。
我沉浸在剧烈的挫败感中,整场会议一言未发。虽然大伙知道我付出和经历了什么,对我未加苛责,但我过不了自己。
戴玥不忍见我沉沦下去,宽慰我说生活还在继续,让我带儿子去上画画课。
我能读懂戴玥的好意,她希望我转换心神,重振旗鼓。但这不是浅显的失意,往日的废寝忘食呕心沥血都已扎成浓密的藩篱,深刻到无法轻易逃脱。
我麻木的看着儿子学画,在他身上才能找回些许安谧。
这时候我才发现,先生教的画明明是一匹骏马,儿子画的却是一头蠢驴。
一口热血上涌,刚压下去的烦懑又浮上心头,忍不住就想给这小子一记爆栗。
我的手还未伸到三少头上,便被先生用戒尺拦住了。先生不解地望着我,我指了指两幅画,气得说不出话来。
先生瞧了瞧,哈哈大笑起来:“二公子多虑了,令郎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我的所有学生中,只有令郎小小年纪却尽得我的精髓,不信公子请看两幅画的构图与笔触。”
我定睛一看,两幅画虽然画的动物不同,构图确有相似之处,笔触也如出一辙。
“可马是马,驴是驴呀?”我嘟哝着。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先生抚须笑道。
仿若一道闪电,我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仿佛想起了什么。
好似戴玥与周舟,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明明一早就知道的呀,为何此前竟给忘了。
将三少送回家后,我连夜赶回了汉中。小雪已过,科威特博览会不到一周,我已来不及说明原由。
06
十月三十,大雪。
宜祈福,诸事不忌,九星八白,大利西方。
男做进,女做满,今年是我的本命年生日。
父母亲和唐大一早就到了我的寓所,来帮我庆祝生日,这也是少小离家后这么多年首次有父母亲陪着一起过生日。岳父母和小舅子王披瑆也来了,披瑆进门就给了我一个熊抱,拥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戴玥热情地招呼着大伙,忙进忙出,三少顽皮地在人群中穿梭,窜上窜下。
窗外,微雪飘落,寒意逼人。室内,热闹纷呈,温暖如春。
我沐浴在这祥和的氛围中,眼含笑意,状似微醺,内心暖洋洋的。
饭毕,围炉煮茶,很自然的又聊到了前不久科威特博览会上拿金奖的故事。
“老哥你不告而别,回汉中就闭关,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干啥。”唐大抿了一口茶:“眼看着前往科威特的最后一班车队出发,你都没出现,我们都给急坏了。”
“怨我,时间着实来不及,多亏了披瑆的私人车队,幸好赶上了。”我轻轻拍了拍披瑆的肩。
“应该的,最早的马场还是姐夫你投资的呢。”披瑆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
岳父年事渐高,镇远镖局已交给披瑆经营。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早先以为是玩票性质的马场,已经成为镇远镖局无可取代的优质资产。不同于镖师和趟子手,马场及串联马场的运输线,早期有便是有,早期没有后面也难了,反而成为了镖局最大的壁垒。
“姐夫你给我们讲讲那个呗,式。”披瑆耸耸肩,比手画脚:“大发神威的式。”
“其实也没啥。”我笑笑,接着道:“长久以来,我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就是尽可能像的去模仿神龙教进口的心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当初张无忌学太极剑,不记招式,只看剑意。恩师教我学独孤九剑,料敌机先,后发先至,无招胜有招。这会儿我竟钻入牛角尖,将这些全给忘了。有道无术术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取道弃术,这便是唐门自研的心片,式。”
闲谈中,此前给大伙斟的茶,茶汤已将见底。我手提茶壶转了一圈,续上水,接着说道。
“天下暗器,无坚不破,唯快不破。我决定抓住暗器的本质,摈弃其它不太紧要的细节。首先将形状从心形调整为方形,然后取消了针槽角度改为直喷,再是将三百六十五根针缩减为二十七根。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的提高式给予每根暗器针的激发势能。”
“好比心片称谓的由来,聚焦势能,也是我为何将之取名为式。或许我们没法复刻孔雀翎的心片,但我们完全能够打造好唐门自己的式。”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以心片为核心制作的孔雀翎,发射时如一蓬金雨,如同孔雀开屏从四面八方激发,无从闪避。以式为核心打造的暗器,发射时如一束银光,缩减了范围但速度却增加了两倍,同样无法闪避。这就是唐门自研的新暗器,科威特博览会金奖获得者。”
“暴雨梨花针。”我还没有说完,唐大抢着说道。
唐大兴奋地搓着手:“仅仅博览会期间,暴雨梨花针便拿到了600万台的订单,唐门的第三增长曲线指日可待。”
两边父母带着微笑倾听着,频频颔首。菩提本无树,庸人自扰之。这些年,老两口放宽了心态,不再纠结于半瓜一鸟,旧日重温,白头偕老之势与日俱增。
时光如水,夜色渐深,众人纷纷起身返家。临走前,弟弟唐大紧紧握住我的手,嘴里嗫嚅着,欲言又止。良久,才从嘴里冒出五个字来:“哥,有你真好。”
我完全能理解弟弟想要表达却又限于掌门身份无法直叙的那种深情,感同身受的反握住他的手:“你也一样。”
挥手道别后,我抱着三少,和戴玥一同返回室内,热闹的场景已变得安谧,但炉火依然炽烈如炎,如沐春风。
我痴痴的看着戴玥,实在难以想象,长期两地分居,不仅没有削弱我俩的感情,反而让我俩越发如胶似漆。或许就像那句话所说,距离之于爱情,犹如风之于火,吹灭那些弱小的,助长那些伟大的。
是的,爱情!
无论我和戴玥居于什么样的原因在一起,此时此刻,我都想回答她内心的那个疑问。告诉她她从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爱她一直都是因为她是她自己。
但我没有告诉她,只是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肩,戴玥的头顺势靠了过来,一切心照不宣尽在不言。
玩闹一天,三少也累坏了,躲在我的怀里,阖目小憩,看上去恬静极了,全然不复平时的顽皮样儿,当真是动若脱兔静如处子。
我一手搂着戴玥,一手抱着三少,仿佛拥着全世界。
烛火的摇曳,仿若时间的波纹,将我的思绪带回六年前。
那是十三三十岁生日前一天,我陪着他在院子里喝酒。十三言谈中尽是对前路的茫然,以及对嵬的忧虑,坦白说,我也一样。自怨自哀,我的声音应和着十三,十三的抱怨也影响着我,焦虑就在两个中年人之间螺旋提升。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我将道听途说来的小河村有鬼的消息透露给十三。怂恿他说,想到一件事,不要畏难,立即去做。不要坐等,先动起来,在奔跑中调整姿势。
我没有骗他,这些年来,我一直躬体力行的践行着这句话。三十五岁生日这晚,我尝试着用这些年的经历,回答当初对嵬的焦虑。
珍惜当下,做好自己的式。
翌日,许是昨晚饮茶过多,我一早便醒了过来。替戴玥和三少掩好被角,我披衣来到院外。
微雪已停,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分外幽静。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黛色如醉,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惠风和畅。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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