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给孩子取名叫朱颜。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虽没个笑脸,但对孩子格外的耐烦。
朱颜两岁的时候,朱一达回来办理离婚手续。白鹭不悲不喜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朱一达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做生意的有钱女人。承诺给孩子的抚养费每个月会按时打到卡上。办理完手续,朱一达又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白鹭却突然红火了,自从离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附近十里八乡离了婚的单身汉们打了鸡血一样找各种理由往白鹭家跑。这些小伙子登门拜访不仅带来了礼物,还对刘淑娥大献殷勤。一时间,刘淑娥似乎重获荣光一般,每天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迎送宾客。
白鹭却没有多少兴趣,也没有看中的人。
有一天,白鹭去袁宝生家看姐姐的女儿,布谷婆婆拉着她的手说,布谷走了两年多了,宝生一直没找,怕后妈对孩子不好。既然白鹭也离婚了,不如两家凑一家,这样对大家都好。
白鹭脸红了,说:“那多不好意思。”
布谷婆婆让白鹭好好考虑一下。
后来的一段时间,家里的亲戚纷纷登门撮合两人。袁宝生也表示,会把朱颜当作自己的孩子。
白鹭并不讨厌自己的姐夫,想了一个月,最终答应了这门亲事。
双方家长和主要亲戚坐在一起吃了饭,两人领了结婚证,就成了正式夫妻。从此,白鹭主内,宝生主外,日子过的平平静静。
一晃几年过去了,朱颜和布谷的女儿袁瑶瑶都上小学了,白鹭把每日卖羊奶攒下的钱给她们交了转校费,让俩在县城的小学上学。为此,袁宝生和白鹭大吵了一架。
袁宝生说:“哪里上学不是上,凭啥要去县里上,这一年下来要花多少钱你知道不?”
白鹭说:“那不一样,县城里的教学质量好。”
袁宝生不满的说:“我看我们村子的小学也出了不少人才,人家娃都能上,就你娃上不了?你娃特殊,你娃高贵。”
白鹭有些生气了:“我没学下东西,只能喂羊,我不想娃跟我一样,重复我的老路。我要她们好好学,上大学以后有好工作,她们能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我的娃我自己管,不花你一分钱,满意了吧!”
袁宝生一听,气呼呼的骑着电摩呼啸而去。
白鹭委屈的坐在台阶上,用衣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白鹭就骑着电摩带着朱颜和袁瑶瑶去县城报名去了。
骑了十公里,终于到了,白鹭一看张贴的名单,朱颜和瑶瑶分到一年级三 班了。
白鹭进了一三班去报名,排了好长的队,轮到她时,她毕恭毕敬的说对低头登记的老师说:老师你好,我给娃报名。
“娃叫个啥?”对方头都不抬。
“朱颜,袁瑶瑶。”白鹭小心翼翼的回答。
老师的笔停了,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慌乱。
白鹭一看,这不是杨粉么,惊讶的说:原来班主任是你啊!
杨粉一把把桌上的名牌子放到抽屉。
白鹭本来没注意桌子上放的什么,就在杨粉拿起来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上面写着“杨白鹭”三个字。
白鹭一时糊涂了,但本能驱使她把杨粉推开,拉开了抽屉,名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杨白鹭。
白鹭呆了。
杨粉缓过神,大声嚷嚷着:“你干嘛呢,这么野蛮的,你还报名不,不报赶紧走。”
说着,把白鹭推出了人群。
白鹭傻傻的被推了出来,痴痴的站着。
八月底的天,虽说立了秋,但还有24个火老虎,依然那么热。
突然,白鹭被一个急匆匆进教室的家长撞了一下。
“别挡路啊!”那家长大声埋怨了一句,又一溜小跑去报名了。
“妈妈!你怎么了!”朱颜仰起头,拉了拉白鹭的衣襟。
白鹭如梦方醒,角色大变,拉着朱颜和瑶瑶的手就往外面跑。
她一出教室就四处寻找,终于在校门口教学楼的墙上,找到了宣传栏。
“杨白鹭,杨白鹭,杨白鹭”她嘴里念着,在“教师风采”里面找着。
终于,她找到了。红底白字印刷着“杨白鹭”三个字,照片上的人却是杨粉。
白鹭一时眼前一黑,身体摇摆了一下快晕过去了。
“妈妈,你怎么了!”朱颜大声喊着。
一个激灵,白鹭瞬间又正常了。
她怀疑杨粉顶替了当年的她上了中专。
白鹭不知道怎么糊里糊涂骑着电动车把朱颜载回去的。
一到家,她仿佛瘫痪了一般躺在床上,她在回忆当年档案丢失的每一个细节:她没有成绩,学习不好的杨粉考上了中专,用的她的名字上的学。自己本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爷爷起的这名字不大可能和人重名,尤其这个“鹭”字,一般人都用的“璐”。白鹭,是南方的一种大鸟,除了爷爷走南闯北知道白鹭鸟之外,北方的村庄谁会用这个名?
白鹭越想越蹊跷,越想越气愤,倘若自己猜对了,那她的人生不就被杨粉偷走了吗?
她给政法大学毕业,正当律师的子欢打了一个电话,陈述了她的发现和猜测。
子欢也很震惊,但旋即冷静下来了,想起新闻上有几起这样的事件了。她安慰了白鹭并告诉她,自己会帮助她。
这几天,白鹭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做饭时,锅边烫了手,疼的她哎呦一声;喂羊时给羊盆里倒进去的是开水,羊咩咩惨叫的时候她才如梦方醒。
突然,头脑一道亮光闪光,她想起一件事。她跑到房间,指着木头桌子,质问正在搽粉的刘淑娥:“15年前,杨友社是不是翻过这个抽屉,偷走了我的准考证!”
刘淑娥被问的一头雾水,破口大骂:“我看你今个就跟鬼上身了一样,大白天的你犯的啥病?”
白鹭也不恼,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刘淑娥。
刘淑娥一听,火冒三丈:“我就说杨粉那碎货能有那本事一个月赚一千多元,她妈骚狐狸一天披金戴银耀武扬威的原来是她女子顶了我女子上的学,白鹭,你在家等着,妈给你问你。说罢,风风火火的出门走了。”
白鹭难得见母亲这样,一股热泪从眼里滚落下来。
刘淑娥穿着高跟鞋,一口气扭到杨友社的责任田里,杨友社拿着锨,正在浇地。
刘淑娥气势汹汹:“杨友社,我问你话,你老实说,杨粉是不是顶的白鹭上的学?”
杨友社大惊失色,脚下一虚,差点绊倒。
“没,没有,没有,绝对,绝对没有的事。杨粉是自己考上的。”
“放你娘的狗屁,白鹭都去学校看了,杨粉在学校的名字就叫杨白鹭,十五年那一回,你要看白鹭的准考证,说是杨粉的丢了,你要看一下准考证是啥样子,回去好给找,我就拿出来让你看了,你老狐狸原来安的这心!你,你,你,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这种年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啥我给啥,你说脱衣服我从来不说二话……”
杨友社一听刘淑娥咋把这事说出来,赶紧截住话说:“我看完不是就给你了吗,肯定是你没收好。”
刘淑娥不依不饶:“你看着我在放在抽屉了,后来又偷走了。”
“我没有,我咋能干这种事呢?”杨友社也不看杨友社,眼神漂来漂去。
“不是你是谁,布谷走了,我的布谷没有了,只剩下白鹭了,要不是你,白鹭现在一个月赚一千多元!你个坏怂,这些年我瞎了眼了吗?你现在为啥不来找我了,谁不知道你勾引隔壁村的王五花去了,她是脸比我白吗,你个没良心的,我瞎了眼了!布谷死了你亲女儿死了,你还有这心,你个狗日的,你个乌龟王八,你简直不是人,你个杀千刀的!”
刘淑娥越骂越气,越气越骂,虽然最后两句是循环播放。骂着骂着,她突然号嚎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高叫着:“你简直不是人,你个挨千刀的。”
杨友社正烦不胜烦,起身推了她一把,让她闭嘴,谁知突然没声音了,只见那刘淑娥,眼睛往上翻着,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杨友社见状,赶紧摸了刘淑娥的气孔,还有气,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背起刘淑娥,一口气背到了她家门口,重重的敲了几下门,然后迅速的躲在了厕所里。
杨三会正在羊圈铲粪,听到敲门声,狗叫声,放下锨,去开后门,门一开,刘淑娥躺在门口。杨三会摇了摇刘,她却不动,杨三会看她还在出气,赶紧把她抱上三轮农用车,在村里喊了几个人,一起朝县城驶去。
杨友社这才从厕所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探头看了看天,心想:“得亏天黑了。于是朝地里走去。”
袁宝生也去了,白鹭被留下家看孩子。她又惊又怕,在家里坐立难安。
晚上,村里同去的人回来了,说是要让白鹭准备生活用品和换洗衣裳,刘淑娥要住院。白鹭赶紧问:“我妈怎么样了?”
同村人说医生说是脑梗,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会留意了后遗症,具体不清楚了。
白鹭一听,松了一大口气,没有生命危险就好。白鹭赶紧上去医院,只见刘淑娥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妈。”她轻轻的叫了一声,刘淑娥眼日皮动了动,始终没有睁开。
刘淑娥住院的时候,白鹭每天白天黑夜照看,擦洗,端屎端尿,一步也不离开。
时常闲下来的时候,白鹭看着刘淑娥那张脸,粉都被擦洗掉了,露出了原本的黝黑皮肤,脸和脖子终于同一个颜色了。这次妈妈为自己挺身而出,她心里充满了感激。甚至觉得妈妈的每一条皱纹都是慈祥的。妈妈,她又叫了一遍,她三十岁了,第二次觉得自己是有妈妈的人,第一次还是妈妈踹杨友社门骂杨粉的那回。想到这里,一股暖流从心里涌过。
她看着那张曾经尖酸刻薄的脸,心里突然原谅了母亲,母亲这辈子都为了这张脸,希望它光彩照人,希望它被人嫉妒,可是现在呢,还是黯淡了下来。
其实在姐姐走了以后,妈妈就暗淡了。平生笑话的人太多,怕被别人笑话报应来了,她依然每天在笑,笑的诡异而狰狞,仿佛带着一张巫婆的面具。
面具,也许妈妈的一生都带着面具生活,戴久了,取不下来了。
白鹭叹了一口气,觉得妈妈是个可怜的人。
妈妈不识字,小时候家里九个兄弟姐妹,她排行第五。外公外婆偏大的,向小的。妈妈几乎没有存在感,有没有上过学,受人欺负了,拼命打回去,被人骂了,什么话狠骂什么。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存在感,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物。久而久之,愈发的尖酸刻薄,别人都远离她,她再不受欺负,也没有朋友。也许她的一生都在修补,就像拿着一块布去补被子上的大洞,洞大布小,怎么拽,都补不上,总有弯月大的缝隙裸露在着空气中,在这日子里,仿佛一张大嘴,无情的嘲笑着她。
白鹭又怜悯起妈妈来,这些年内心沉积的那些委屈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住院的第五天,刘淑娥睁开了眼睛。
白鹭欣喜若狂,叫来了医生,检查之后,医生告诉她:你的母亲拣回了一条命,却留下了后遗症,以后站不起来了,要坐轮椅,不大会说话了,头脑也不清楚了。
白鹭听完,呆住了。清醒之后,她大哭一场,似乎自己刚拥有了妈妈,又失去了。她大声叫着:妈,妈!刘淑娥傻傻的看着她,冲她:“嘿嘿,嘿嘿。”
忽而一股恨意又涌上心头,若不是妈妈,杨友社怎么有机会得到她的准考证,现在县小学里登记报名的人就是她,她大可不必在羊圈里扒拉一生。
杨三会开着农用车来接出院的刘淑娥。当她躺着回去的时候,一条街两边站满了人,曾经跟她吵架吵不过的咒她不得好死的,曾经打不过她夜里给她家门口泼粪的,曾经为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的,曾经被笑话过的,这些人都现在了家门口,看着徐徐而过的三轮车,盼这天盼了若干年,而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这些父老乡亲们却没有了复仇般的快感。竟然开始同情起她来了。这些人自己也糊涂了:多年梦想实现了,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了。于是大家摇着头,叹了口气,进了屋子。
这人呐,你说怪不怪。
令白鹭大跌眼镜的是,第一个来看妈妈的,竟然是杨粉。
那天晚上,杨粉提着高级礼品,从没关的门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满脸堆笑的把礼物放到了刘淑娥的旁边。
“你来干什么?”白鹭冷冷的问道。
“我来看一下我姨。”杨粉站着,左手绞着右手,往日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
“你回去吧,我妈不用你看。”白鹭没给她好脸。
“白鹭,不要这样子,有理不打上门客,咱们坐下好好聊聊好不好?”杨粉腆着脸说。
两个人坐下来,白鹭也不看她,头撇向一边。
“当年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去上学了,你看,这十几年过去了,想换回来也不可能了,但是,我能给你经济补偿,你说个数,只要我有,绝不打绊子。”杨粉说到。
“钱,你就知道钱,前途能用钱补偿回来吗?希望能用钱补偿回来吗?当年,我多么希望我能考上,这一辈子再不过农村妇女的生活,一切都叫你毁了,你就是个贼,我以为我没考上,准备跳楼被我爸救了。我差点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最恶心的贼,你偷走的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白鹭痛苦而愤怒的用拳头捶着桌子的。
“贼,谁是贼,睡在这的这个人才是贼!”杨粉突然声音尖利起来“你妈偷了一辈子我爸,你妈才是贼!”
“我妈是贼?是我妈往你屋里跑,还是你爸往我屋里跑?你爸不仅偷人,还偷准考证,你说谁是贼?”白鹭站起来,正言到:“你想用钱补偿,门都没有,我会去告你,你和你爸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法律会制裁你!”
“杨白鹭,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告我,你无权无势一个农村妇女,还想告我,你去告啊,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杨粉冷笑着说到。在装了短暂的几分钟后,往日那个目中无人,鼻孔朝天的杨粉又回来了。
“滚,你给我滚,也从我家滚出去。”白鹭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杨粉嘴里哼着,穿着高跟鞋,哒哒的往出走。
“把你的东西都拿走!”白鹭用尽了全力,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盒子扔到了门口。
杨粉屈尊弯了一下腰,把东西提回去了。
杨粉走了,望着半开的大门,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大了,袁宝生回来了。
“咋了?”看见白鹭在哭,袁宝生问道。
“刚才杨粉来了,要给我钱,顶替我上学的事私了。”白鹭抹了一把眼泪。
“不能私了,不要她的臭钱。”袁宝生气呼呼的说到。
“对了,你这一整天去哪里了?”白鹭这才想起来宝生一天都不在家。
“我先去县小学,把娃的转校费要回来了,再去大队的小学,给娃把名报了,跑了一天。”袁宝生说着,去院子打了一盆水,洗了一把脸。
“啥,你把县小学的名额给退了?”白鹭急的站了起来。让娃上个好学校是白鹭的心愿,咋能说退就退呢?
“白鹭啊,你想一下,这事一出,娃咋在县里上学?让杨粉教吗?以后跟学校少不了打官司,娃咋在哪里上学?”宝生一边擦汗一边说。
“是啊,得转回来。”白鹭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两个手擦在头发里,颓然的上下摇着头。
宝生看见白鹭的样子,也没有吭声,提着水后院喂羊去了。
月亮出来了,很亮,星星也出来了,淡淡的。
晚上终于有些凉风了,白鹭木然的看着月亮,看着星星,头脑里一会乱如麻,一会又一片空白。
都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姐啊,你是哪一个,给我闪一下。姐啊,你为什么走的那么早,我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姐啊,你过得好不好,我明天去看你,对,明天就去。
白鹭心里一遍遍坚定着去看姐姐的决心,然后猛的站起来,走进厨房,收拾那对了一堆的脏盘子脏碗。
这人呐,不管多么痛苦,只要还能起身干活,这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
如山的痛苦积在心里,让人喘不过气,锄地的时候,又有一丝落在了白光的锄头上……有时候田间的蚂蚱,地头的蛐蛐,树上的小鸟,甚至阿猫阿狗都会带走一些。只要活着,这痛苦的洪水会开一个小溪流,一丝丝的流向天地万物。
第二天一早,白鹭骑着电动车去了坟园。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对着长满草的坟头哭喊着:姐啊,你咋走的这么早哩,你为啥要扔下我一个人,妈病了,啥也不知道了,我心里难受啊,你叫我给谁说去啊!姐啊!你回来吧,我想你,我想你了,姐啊!没有你,你让我在叫谁姐啊!
白鹭哭着说着,说着哭着。
一阵风吹来,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坟头的草也随风摆着。
白鹭喊完了,呜呜咽咽的抽泣着。
一只红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白鹭的周围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
白鹭看着红红的蝴蝶,想起了姐姐小时候穿的那件红红的衣服,结婚时穿的红红的新娘衣,她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它。
“姐,我知道是你,我想你,每天都想。”
肩上的蝴蝶一动不动。
“姐,人为什么活着呢,老天让你来这世上二十多年,福没享几天,又让你走了。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世上三十年了,除了干不完的活,还有受不完的难,牛马一样生活,这是为什么?”
除了树叶的沙沙声,没有人回答她。
白鹭枯坐了半晌,肩上的蝴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
“姐,你放心,我会先看好咱妈还有瑶瑶的。”
白鹭站起身,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整理了衣服,骑着车回家了。
一进门,看见子欢坐在院子里,宝生正给端茶倒水。
“欢欢,你来了!”白鹭喜出望外。
子欢扑向白鹭,两个人抱在一起。
好长时间不见,两个姐妹有许多话要说。
白鹭拉着子欢坐下,问道:
“你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给我妈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你这了。”子欢拉着白鹭的手说到,“上回你说的事,冒名顶替是违法的,要打官司,借助法律的力量,真相会大白的。你放心,我给你当律师,不要钱的那种。”
白鹭被逗笑了,原原本本把准考证丢失,杨粉来家里的事告诉了子欢。
“那冒名顶替的事基本坐实了,相当于杨粉承认了。”子欢说到。
由白鹭陈述,子欢执笔,写下了一纸诉状,将当年的校长,班主任,还有顶替者杨粉告上了法庭。
白鹭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法院,
法院给相关的人都发了传票,叫来的人串通好似的,一推二五六,一问三不知。调查陷入了僵局。
倒是白鹭,接受完问话,又给刘淑娥买了几样药,骑车回家吧的时候天快黑了,玉米地里钻出几个人,挡住她的车,为首的拿出刀抵在白鹭下巴上,恶狠狠的说:撤诉,不然杀你全家。说完迅速的钻进玉米地里去了。
白鹭吓得腿都软了,手抖着,在路边蹲了一会,哆哆嗦嗦的骑车回家了。
一到家,白鹭就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宝生不明就里,坐在床边,问道:“你咋了,谁欺负你了?”
白鹭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的说了刚才的场面。
“太欺负人了!肯定是杨粉干的,我找他去。”宝生说罢就要出门。
“你回来,杨粉又没有在娘家,你去了找谁?”
“找她大。”
宝生操起一把锨,正要出门,被白鹭拉住了。
“咱又没证据,人家能承认吗,再说,杨粉的事,她爸妈未必知情。”
宝生叹了一口气,扔了锨,蹲在地上:“那这气就白受了?”
“是这,我给子欢打个电话吧。”
白鹭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子欢,子欢气愤不已:“这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子欢冷静了一下说:“这事得闹大,不然你真的会有生命危险,我明天把这事告知媒体,大家都知道了,他也不能对你下手了。”
挂了电话。
第三天一大早,白鹭正在洗衣服,门口嘈嘈杂杂的,白鹭打开门一看,门口停着几辆车,还有几个记者,一行人看见白鹭,赶紧迎上来:“请问你是杨白鹭吗?”
“我是。”白鹭一脸狐疑。
“这对了,就是她。”一个记者冲着那些人喊到。
呼啦啦,车上下来几个人,扛着摄像机,都进了小院。
村民们闻讯都挤了进去,想看个究竟。
“杨女士,请问是你怀疑当年有人顶替你上了师范学校是吗?”一个戴眼镜的记者开门见山。
“是的。”白鹭哪里见过这阵仗,心里怯怯的,但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又发生的说了一句“是”。
“杨女士,你是怎么发现的自己被顶替的?”
白鹭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记者。包括前几天受到的威胁。
“杨女士,你能回忆一下当年的场景吗?”
白鹭把当年准考证,档案丢失一事告诉了记者。当然,涉及杨友社的地方她只说是这个人来过家里。毕竟,他和刘淑娥的关系不是很光彩。
记者仔仔细细的询问完之后,让白鹭带路,去采访杨友社。
杨友社还没起床,被一群人惊醒,还丈二摸不着头脑。
记者问他当年怎么给杨粉办理的顶替手续。
他一脸的无辜:“你们说什么,给我听不懂,我没有文化,只是个种地的农民。”
记者再问,他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
记者见问不出什么,于是要去采访当年的校长和班主任,白鹭请求一起去,记者答应了,一行人呼啦啦的来到了校长家。
校长显然被这阵势惊着了,毕竟放过多年领导,很快冷静下来,表示自己不知情。
记者紧追不舍:“据我们所知,您和杨粉的父亲杨友社是亲戚关系,你们的母亲是亲姐妹,你们是表兄弟关系对吗?”
听完这句,校长的汗流了下来。
“杨友社是我表弟,但你们所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学校那么多的事情,我那时候很忙,也许别人背着我做了违法的事情,而我又不知道。”校长有些紧张的说道。
一行人又辗转找到了当年的班主任,班主任一口咬定档案丢失,与自己无关。
记者又去了县教育局,教育局一听记者都省上和市上来的,表示一定配合调查,追查到底。
杨粉躲了起来,学校老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摄像师对着杨粉的教师介绍照片,拍了又拍。
折腾了一天,白鹭累的回家倒头就睡。
第三天早上,白鹭正在喂羊,前门被人拍的啪啪的。
“谁啊,大清早的。”白鹭放下羊食,快步走到前门去开门。
门还没开大,马铃就挤了进来。
“快快,快开电视,你上电视了,上电视了。”马铃激动的语无伦次。
白鹭赶紧打开电视,马铃三两下调到台上:“快看在这里。”
只见新闻主持人说:今天我们的节目名字叫《被偷走的人生》,15年前,一个农村女生被同村的女生顶替上了师范中专,顶替者现在是某某县的人民教师,而被顶替者是一名农村妇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们看记者发来的采访,接着,白鹭看见了自己接受采访时的样子,还有校长,班主任,杨友社,一一上镜,以及墙上杨粉的照片。
白鹭看的热血沸腾,一股热泪从眼里喷薄而出。
此法治节目播出之后,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在震惊的同时,纷纷为白鹭打抱不平。
随后,涉及到的单位领导们纷纷通过各种媒体表态:全力配合,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接下来的若干天里,白鹭几乎每天都被记者们包围,被法院传唤,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事实清楚了:杨友社偷了杨白鹭的准考证,校长暗箱操作,偷梁换柱,让杨粉顶替杨白鹭去上了学。杨粉一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杨粉丈夫是公务员,为了不牵扯自己,跟她离了婚。杨粉在本地走投无路,只好去了外地打工。
事了了,白鹭却高兴不起来,本来可以当一名人民教师,努力了,也考上了,确实这般结局。
30岁了,头顶四个老人,妈瘫痪在床,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子欢回来了,好生安慰了一番白鹭,问白鹭今后有什么打算。
“倘若是我一个人,我想继续去学校学习,圆了我的求学梦。可眼下,你看,宝生家两个老人,我家两个,都需要人照顾,我妈坐在轮椅上,精神时好时坏。瑶瑶和颜颜要上学,要接送要人管,宝生要出去干活,这个家,我得撑着。这也是没有选择的地方。”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子欢叹了一口气,“有困难就给我说,不要见外。”白鹭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轮椅上的刘淑娥突然嗯嗯啊啊叫起来,白鹭子欢赶紧过去看,刘淑娥歪着脑袋,斜着嘴,吐出来几个字:“杨友社推我,我倒了,病,病了。”
白鹭大惊,子欢还摸不着头脑。
白鹭说:“妈,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你去找杨友社,杨友社推了你一把,然后你就成脑梗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刘淑娥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一股口水从歪斜的嘴里流了出来。
“这是故意伤害罪,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子欢站起来,捏紧拳头,气愤的说。
“要是有目击者,咱有了证据,就好办了。”
白鹭一片茫然,那天妈妈出门的时候是黄昏时刻,按说地里应该还有人呢,可是谁在呢?看见没看见?看见了愿意出来作证吗?
白鹭说:“要不我把周围的地的主人都问一遍,估计希望不大。”
说罢,送走子欢,白鹭把周围地里的人都问了一遍,有几个人在地里干活,说听见了争吵声,具体不知道,更没有看见谁推谁。
白鹭很失望。日子总是要过,羊饿得咩咩叫欢,白鹭提着笼去给羊割草了。在渠边边割了一大笼,正准备回去,旁边的地里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老汉。
“闷死个人了。”边说边拾割下来的草。
“叔,这么多的草你一个人能拿动不?”
“咦,养羊的谁嫌草多。我有架子车呢,能拉回去。就是腰疼,起来蹲下费事。”
不远处的路上,果然停着一辆架子车。
“我给你帮忙装。”说着白鹭把一堆草抱上了架子车。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终于把草都装上了。
“娃啊,你心眼真好,你哪个村的?”
“老杨庄”白鹭指了指村庄。
“我是大刘村的,从你村边边过呢,你把你的笼放在我的架子车上,我顺路给你捎回去。”
“谢谢叔。”白鹭把笼放在车上。
两个人攀谈起来。
无非是谁是谁家的,父母儿女都是谁之类的。
路过杨友社地头的时候,白鹭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叔,你天天出来割草,前段时间你有没有看见这地头有人吵架。”
“有啊,一男一女,五十多岁的样子,吵的凶得很,那女的把那男的骂美了!”
老汉回忆道。
“有没有动手?”白鹭急切的问道。
“男的被骂的狗血淋头,推了女的一把,女的倒了,男的把女的背回去了,把我吓了一跳,以为这女的死了,过了几天也没听说哪个村里死人了,应该没啥事吧。”
“那是我妈,脑梗,坐轮椅了。”白鹭激动的语无伦次了。“叔,你能给我作证不,推倒我妈的是村里其他人。”白鹭激动的央求道。
“你说啥,不是两口子,你妈瘫了,这可是违法的事。”老汉也大惊失色。
“叔,你愿意给我作证不?我要告。”
“有啥不愿意的,我一个快七十的老汉,谁能把我咋?”老汉义愤填膺的说到。
白鹭感激的差点跪下。
留了老汉的姓名和地址,第二天,白鹭又去了法院。
法庭上,杨友社当然不承认,法院经过系列调查取证,最后判决杨友社故意伤害罪,坐牢五年。
白鹭从法院把刘淑娥推出来,跪在地上对妈妈说:“妈,坏人被法律制裁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会好好管你”。
刘淑娥木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糊涂了。
白鹭的生活趋于平静。每天洗衣,做饭,喂羊,割草,干农活,伺候刘淑娥。
她过上了她曾经最讨厌的生活。
当袁瑶瑶和朱颜趴在院子里的小饭桌上写作业时,白鹭的脸上会浮起一丝笑容。
她问孩子们:“长大了想干什么?”
瑶瑶说:“我要当医生。把小朋友的妈妈们全都治好。”
朱颜说:“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要做什么,我不要过和妈妈一样的生活呢,每天围着锅台,守着羊圈。我不想要妈妈这么辛苦,我要她变成轻松快乐的妈妈。”
白鹭心里一惊,这些话似曾相识。
“你怎么让我变成轻松快乐的妈妈?”
“我努力学习,长大以后做个成功的人,不但自己要过的幸福,还要妈妈过的幸福。”朱颜一本正经的说到。
“你是自由的鸟儿,你为自己而飞,你想飞多高,就飞多高,你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白鹭抚摸着朱颜乌黑的头发,温柔的说到。
“那你呢,妈妈?”朱颜仰起脸问道。
“是啊,我呢?”
白鹭站起身,望着遥远的天空,想起小时梦见一片绿色的海洋,在晨光的照耀下,星星点点,波光粼粼,海面上有一只白鹭在展翅翱翔。雪白色的鹭鸟时而伸展着天使般的翅膀掠过海面,时而停靠在岸边的樵石上,优雅的梳理着她的羽毛。
“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瑶瑶和朱颜朗朗的读书声在小院响起,余生绕梁,久久不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