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路上,一只麻雀在路边悠闲地散着步,一伸手就能把它抓住。丝毫不怕人的样子,使我想起了童年的那只麻雀。
我出生在山区,上学之前的那段童年也是在那儿度过的。大山里的冬季总是格外漫长,从农历十月起,每天早晚就觉着冻手冻脚了。至到来年三月,天气才有转暖的迹象。尤其是冬腊月,大雪小雪隔三差五来一场,阴沟里的积雪从第一次下,等到来年最后融化。山上绝大多数是落叶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灰朦朦的树干和枝条,遇到气温最低的时候,一阵寒风吹过,顷刻之间树上都结满了冰。漫山遍野银装素裹,这才叫冬天。在这般天寒地冻的环境里,烤火是山里人冬天最主要的活动,也是唯一的过冬方式。
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些麻雀成群结队地在房子周围徘徊。它们是饿极了,想来找口吃的。 这些可怜的留鸟,窝里积着雪或者结了冰,真是饥寒交迫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树叶儿落尽,鸟窝直接暴露出来,弱肉强食,随时都可能成为老鹰的美餐。
山里的冬天很寂静,牲口都关在圈里,人都围着火垅。有一天,外面的雪特别厚,天快黑的时候,风吹在脸上象刀割一样痛,这是要结冰的预兆。有一群麻雀在我家门前的构树上跳着,叫着。那时候粮食很金贵,山里的鸟儿又太多,从来没有人愿意撒出一粒粮食喂它们。我和姐姐们在这个冬天唯一的愿望就是捉一只麻雀并把它喂养起来。以前我们在树下做了好几次捕鸟的机关,都失败了。这晚,趁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大姐偷偷抓了一把麦子撒在门槛内外,我和二姐躲在两扇门的背后。当门外的麦子被吃光,大多数麻雀都开始飞走,有一只麻雀或许是连一粒麦子都没吃到,竟然大着胆子跳到门槛里边来。这时我和二姐同时迅速关门,它被我们关在屋里了。我们高兴啊!又叫又跳地追着这个可爱的小精灵满屋跑。也许是屋里光线太暗,它看不清障碍物;也许是它太饿了根本没力气飞;也许是它极度恐惧,屋里空间又太狭小,不适合它展翅飞翔,总之它只瞎撞了几个回合,便落在地上被我生擒了。
心心念念的活宝终于到手了,你争我抢,爱不释手。小麻雀很惊慌,不吃也不喝。我们就硬往它嘴里塞麦子,灌水。母亲说我们这样会把它整死的。母亲虽然嘴里吵吵着我们糟蹋了粮食,可还是找来了装小鸡的篾笼子,把小麻雀装进去,放些麦子和水,把门儿关好,叫我们不要打扰它。从此刻起,我们每个人的心里象钻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坐不安又睡不着。守在笼子边盯着这只被囚禁的鸟儿,听着它那声声的哀嚎。
我们自认为这只麻雀是幸运的——关在笼子里面有吃有喝的,而且屋里比它的窝里暖和还安全。我们整天不围着火垅,围着鸟笼。就连吃饭,也是每人端一只碗围着鸟笼,蹲着吃。可是,自从它被关进笼子的那一刻起,就没停止过抗争——一天到晚不停地哀叫,那声音充满愤怒、悽惨和无奈;我们放进去的水和粮食,它一口也不动。母亲说它怕人,不敢吃,叫我们离它远点儿,别惊到它。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它还是颗粒未进。而且嗓子沙哑了,精神劲儿也没了,整个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好可怜!再不进食,它就真的没命了。我们可不愿意让它死,就商量着怎样给它喂食。我们将它捉在手里,掰开它的嘴,硬往里面塞麦粒儿和灌水。然后又把它关进笼子里。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年开春,冰雪开始融化的时候。这期间,小麻雀始终没有被征服或者感化。每次喂食它都是躲闪、挣扎和狂叫,好象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待在笼子里,总是精神委靡、情绪低落,眼神里满是怨恨和哀愁。
等到立春后,我们听从母亲的话要把这只麻雀放回去,还它自由。为了以后在麻雀群里还能找到它,我们在它腿上拴了一根红头绳,并打了几层死结。我们把它当作珍宝一样捧在手里互相传递着观赏、抚摸着它的光滑的羽毛。依依不舍地将它捧出屋去,轻轻地刚一松下手,它就象逃离死亡一样怆惶而飞,一直飞到很远,钻进了树林,我们再也看不到它了。本以为它会有所留恋,必竟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必竟我们给了它一个温饱的冬天,这叫我们心里有些失落。
在以后所有的季节里,只要身边有麻雀在活动,我们都会巡视一下,总希望发现一只腿上拴着红头绳的麻雀,却始终没有发现。再后来,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有了经历,有了人生,渐渐地也懂得了很多东西——人是善变的,所以能随遇而安;鸟儿是执着的,在它的生活里,只有高远的蓝天,茂密的森林,自由的飞翔和歌唱。所以把我们自认为的美好强加给它,其实是对它的一种极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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