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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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夏夜，我第一次留宿在外，是睡在干娘家的屋顶上。夜未央，梦突然中断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墨蓝色的天空和黑色的树叶，这时梦境已然忘得无影无踪，大脑无比清醒，耳边是大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我翻身慢慢地坐起来，看见干娘侧躺着，张着嘴巴很重地呼吸，干爸在旁边用吹口哨一样的鼾声和着，远处的凉席上躺着小妮姐，我轻轻叫了声“小妮姐”，她没有应声，接着我踮着脚走过去，又叫了声，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我本来想推她，可是不知怎地手又缩了回来，围着屋顶走了一圈儿，看到楼下是灰蒙蒙的土地和黑乎乎的草丛。

      夜，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醒着。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袭来，我特别想父亲，想回到自己家里，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于是我朝楼梯走去。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我吓得打了个冷颤：只见楼梯最下面一层站着一只像狗又像羊的怪物。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只怪物不敢移开，我缓慢地坐下来，使劲儿地睁大眼睛分辨它究竟是一只狗，还是一只羊。过了一会儿，狗没有动静，我鼓足勇气，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再定睛一看，怎么像一头小牛？我慌乱地站起来退回到睡觉的地方。坐在凉席上定了定神，我开始在脑袋中盘点回家的路途，其实路很近。我鼓励自己再试一次，这次没那么害怕了，还是那头小牛，它站着不动。我想扔一颗石子，可是没有摸到。坐下来，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挪。挪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不再害怕那只怪物，可是新的麻烦来了。为了给楼梯间通风，最下面几层台阶中间没有隔板，我开始担心会窜出一只老鼠或者飞出一只大虫子。我坐着想了应对的办法：如果有老鼠跳到脚上，我就使劲儿把脚丫甩出去；如果一只飞虫冲出来，我就用鞋子把它拍死。这样想了以后，我松了口气，继续往下挪，挪到最后几层，我定睛一看，怪物不见了，原来那团黑影是梧桐树的影子，刚舒了口气，楼梯间突然有吱吱的响声，我来不及思考甩开腿咚咚两下就跳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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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娘家的院子很浅，几步就走到大铁门前，我摒住呼吸轻轻地把门开了个缝，侧身挤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他们都没有被我惊动，我有点安心了。这时夜的颜色开始变淡，我站在门口用眼睛把回家的路线看了一遍：沿着池塘旁边的路走，只有拐弯处的厕所是可怕之处，其余路途都比较安全。我计划着，用快跑冲刺的方式绕过那间厕所，但又担心脚步声惊动了里边的鬼怪。于是，我边大步往前走边四下张望，走到距离厕所几步远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一溜烟冲了过去直到憋得出不来气，才停下来回头看，厕所已经被我甩到身后，并没有奇怪的影子出现，我这才大口喘气，然后慢慢地朝我家的院子走去。

      提起木头做的栅栏门，看到父亲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我不敢惊动他，自己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脚头，脑海里是断断续续地大人们喜欢讲的神话鬼怪故事，眼睛里在搜索四周的异常动静。咚，我被父亲的脚撞了一下，同时“哎哟”一声重重的惊叫，父亲一下子滚了起来，对着我破口大骂，然后责怪道：“你怎么坐着也不吭一声呢，把老子的胆都要吓破了！”说不出为什么，我只是很害怕惊动沉睡的夜和夜里的一切。我低下头，父亲缓和了语气说：“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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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妈呀，原来在这里呢，我都快吓瘫痪了！”我睡得正香，被干娘的叫声吵醒。我一骨碌爬起来，看到干娘瘫坐在我家院子里的石凳上“你怎么半夜回来也打招呼啊，民哥啊，你不知道，我们早上看不到她，以为是半夜从屋顶掉下去了！以后再也不能睡我家了！”干娘一边埋怨，一边叹气。父亲笑着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碟香喷喷的葱炒鸡蛋，放在红色的圆桌上，说：“我半夜也被她吓了一跳。” “我得赶紧回去给他们说，不要再找了！”我惭愧又尴尬地低下头——他们不懂我的孤独、恐惧和依恋。干娘回家了，我到桌前，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葱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