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开

一开始我是认识扶桑的，安静地生长，还没明白很多事儿时，已经被时间和世俗不由分说地推走了。定亲、结婚、守空房。直到在远渡海外的船上，她平稳地融入那些惊怖、肮脏的环境时，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她，就像她之后遇到的很多人一样。

那条船从满目疮痍的世界运走了一批批黄皮肤的人，他们想逃离，怀着不同的目的和期待却重又踏上另一片更加暗无天日的冰冷的土地。唯有扶桑，她永远是没有情绪的，就像流沙，盛着如海水般时而静谧时而暴虐的环境，无欲无求，无声无息。

那时的美国本就在激烈地碰撞和冲突，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文化……我一直觉得美国人是没有根的，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一起走了很多年也没有融合出一个根深蒂固的美国文化。苦难的人们去这里寻求生存只会带来更深重的苦难。所以你会在19世纪60、70年代的唐人区看到这些：赤裸地挂在秤上等待出售的女孩们，永远弯着脊梁廉价的劳工们，藏污纳垢的烟管，迎来送往的妓院里面的一批批不同肤色的人……

我跟着扶桑走进了那个时间和空间的女孩们的生活。她们站在昏暗、幽深的房间里往有一点点光的窗前挪着，微笑着与过往的人群讨价还价地卖自己，染过各种各样的病，堕过无数次胎，活不过20 几岁，她们用她们十几岁青春的肉体承载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压抑和痛苦。等到活到了该死的年纪时就被扔进冰冷的垃圾堆、荒野外一个人慢慢闭上眼睛。在那个扭曲的时空中，你会怀疑活着的意义，为什么会有人毫无价值、无所期盼的活着？有没有人曾经后悔过来到这个世上？这样苦苦挣扎的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可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所有你无法想象的生活方式都有人在安安静静地过着，有些时候活着的本质就是活着，不需要有崇高也无关诗和远方。生命本身就具有它值得敬畏的神圣与美好，你也许无法想象，或许也可以理解，从人的鼻腔和嘴里呼出的那一丝气息以及我们血液翻滚的温热就足以让所有人尊重。只是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接纳不同生活环境下孕育出的不同的生命形态。有时间去看看那些原始的蛮荒和现代没落的文明，它会让我们的生命更加有张力，学会去包容和理解。

其实我也在这些极大的苦难和悲凉中看到了美好，那是只要你认认真真的活着就能感受到的。阿绵生下的健康可爱的宝宝，她用她陈旧的生命孕育出一个崭新的生命时，她应该有那么一丝欢欣，不然孩子失去后她也不会笑着疯了；妓院里的几个女孩偷偷一起讨论有客人承诺攒钱回来娶她们时，脸上应该是绯红粲然的；扶桑遇到克里斯后内心有了情绪，她不仅会笑也会哭了，她内心有了欲望；阿勇在生生死死了几次后仍然想着远方未曾谋面的妻子，渴望着平稳安静的生活……

这是我看到的扶桑，当扶桑花再次开放，会不会染红心里的灰。别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活着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