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早上,窄窄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穿过两片窗帘的缝隙,落在床上。打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已经很强烈,有些刺眼,我眨了几下眼睛,缓缓适应光线。
八点钟,洗脸刷牙,只要可以在九点之前能赶到公司就好。
我的上司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中年人,爱穿一身白衣。每天早上九点钟,他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满脸笑容地说:今天状态不错,再接再厉,加油!带着这样暖心的开场白,工作的心情都会好很多。我们的办公室不是很大,安静明亮,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同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频繁地辞职。虽然我觉得这家公司让我产生了在这里养老的安逸感,但同事们似乎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份工作。所以,自我来到这里,已经经历了好些人的就职和离职。
今天有一件大事,很多同行业的佼佼者要来公司洽谈业务,上司点名让我参加。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做准备了,希望在会谈的时候不要掉链子。十点钟正式开始,会议室里的商务谈判进行得十分激烈,在工作面前,他们都格外认真,甚至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合同条款一字不让,甚至要吵起来。作为普通职员我实在不方便在大佬们面前班门弄斧,一时不敢插话。在上司的示意下,默默地坐在一边见证着神仙打架。
短短的一上午并没有签订下合同,这么大的项目,没有十轮八轮的磋商恐怕是谈不下来的。用我上司的话说,这绝对是震惊整个行业的重大突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草率决定的。我最欣赏我上司的地方就在这里,虽然谈判进展并不是十分顺利,他不迁怒任何人,依旧笑着对我说,“一起加油吧,一定会成功的!”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和勇气,坚信我们一定会拿下。能为这样的上司工作,简直就是我最理想的工作状态。
下午是我们的家属日。公司太人性化了,为了建立员工的归属感,特地邀请员工亲属来公司参观,聚餐,进行团建。团建下午两点正式开始,没想到我那百忙的父亲也能抽出时间跟着母亲一起来参观我工作的地方,简直就是今天最大的惊喜。爸妈一见到我就像久别重逢一样,紧紧地拥抱了我。妈妈的眼圈有点红,她说为我找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而高兴。她还说,父亲就是不放心我找的新工作,非得亲自来看看才行。
我甚是高兴,激动地有点说不出话来。我记不起来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似乎我找到这份新的工作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没想到我那可爱的上司还是联系上并把他们接到了公司。
短暂地聚了不到一个小时,父母就要离开了,我有点不舍,但这毕竟是公司,还是需要以工作为重。妈妈说,反正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活动,我跟你爸每次都会来参加的。来一趟挺折腾的,我跟你爸在这里住几天,等你下班。想想也是,他们还能在这陪我好几天呢。
三点钟,临走前,妈妈说:“等你忙过这阵子,回家看我们。”
我又上来了两个小时的班,打卡下班,回家。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追求,工作顺利,父母常在,有个地方能安睡,这就是最理想的生活。如今,我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我在一片清静祥和中陷入梦乡。
第二天:
起床,打开窗帘。刺眼。
八点钟,洗刷。
九点钟,上司说:今天状态不错,再接再厉,加油!
十点钟,精英们来洽谈业务,我在会议室旁听神仙打架。
下午两点钟,家属参观公司。三点钟,爸妈离开。
五点钟下班。
睡觉。
第三天:
起床,打开窗帘。刺眼。
八点钟,洗刷。
九点钟,上司说:今天状态不错,再接再厉,加油!
十点钟,精英们来洽谈业务,我在会议室旁听神仙打架。
下午两点钟,家属参观公司。三点钟,爸妈离开。
五点钟下班。
睡觉
……
第十天:
起床,打开窗帘。刺眼。
八点钟,洗刷。
九点钟,上司说:今天状态不错,再接再厉,加油!
十点钟,精英们来洽谈业务,我在会议室旁听神仙打架。
下午两点钟,家属参观公司。三点钟,爸妈离开。
五点钟下班。
睡觉。
十天过去了,虽然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理想的日子,可我惊恐地发现,每一天我都在重复一模一样的生活。起床,洗刷,上司,精英,父母,睡觉……一模一样。我觉得我的生活一定是出现了bug,或者,像楚门的世界一样,被人操控着,故意给我营造了这个假的世界。
我开始思考,我是什么时候陷入这种状态的。
可我怎么也想不想起来,在做这份工作之前我在哪里,干着什么。
我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他们找的我,莫名其妙就入职了。
为什么每天的天气都一模一样得晴朗?为什么每天的阳光都那么耀眼?
为什么每天八点准时洗刷?为什么每天定时定点地讨论那个合同?为什么每天我的父母都回来公司看我?什么公司会允许家属每天都来参观?
当上司继续说出加油二字时,我想要提出自己的疑问,却惊恐地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说话。我的声带,我的喉咙仿佛被封印住,发不出声来。
当爸妈说出希望我亲自回家看他们时,我想伸出胳膊回报他们,却绝望地发现身体怎么也动不了。我的双臂,我的双腿,我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无助,和绝望中,黑色的潮水如同黏稠的漩涡将我紧紧困在其中。我究竟怎么了?
我看到了白衣的上司一张关切的脸,我看到了父母泪眼婆娑的脸,我看到了隔壁空荡荡的办公室……
不,那不是办公室……那是病床!
半个月前,一个女病人被送往医院。
“病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5日。”
“病人现在是浅度昏迷状态。”
“探讨手术治疗方案,允许家属探望。”
医院的白炽灯终年常亮,发散着冰冷且耀眼的光芒。早上八点钟,躺在病床上的她会被护士注射一针,那是一种特殊的药,注射以后,是陷入昏迷的人也几乎承受不了的疼痛。所以她好像醒了,眼皮微微动,走近了你甚至可以听得到她毫无意识的呻吟。护士会用毛巾替她擦掉额头因为疼痛而生出来的汗水。
九点,主治医生会来病房做每日例行检查。他熟练地翻着她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一下,每天都机械性地重复着一样的话:今天状态不错,再接再厉,加油!这间小小的病房掩逸在医院最深处的病房里,她的临床病人慢慢康复出院,唯独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沉睡着。接下来就是专家会诊,许多医学界的泰斗聚在这间小小的,安静的病房里,激烈而紧张地讨论。这些天,她所经历的所有的检查、药物都是为了这次专家会诊,成败与否似乎都在这一线。
会诊进行得并不是很顺利,所有专家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他们就手术方案进行了无数次讨论,推到,重建,再推到,再重建,一上午,谁也没能说服谁,达成一致敲定最终治疗方案。主治医生说:这个手术的成功必将是我们医学界的重大突破,震惊世人。所以我们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各位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我们继续讨论。
临走前,主治医生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病床上的她。
“一起加油吧,一定会成功的!”她的眼皮浅浅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着医生的话。
下午两点,家属可以探访,她的父母都来看她了。他们紧紧地拥抱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她,母亲的眼里又蓄满了泪。但进来之前护士提醒过她,不能流泪,必须保证她在一个无菌的环境中才行。所以母亲的泪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露出一抹微笑。
“女儿,你爸爸也来看你了。他不放心你。”
“自打你住院以来,医生一直不允许我们见你,今天是第一次。医生说了,你手术之前,我们每天都能见……”
探视的时间到了,她的父母不得不离开。“等你好了,亲自回家看我们。”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希望她能在晚上10点的时候按照生物钟睡去,而不是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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