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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咖啡馆大家谈起要写谎言这个话题,我当时是热烈赞成的。我觉得我平时没有说过什么谎,对于谎言这件事情可是深恶痛绝的。这大概源于我从小对于人情世故的不屑。比如小的时候亲戚来我家串门,我妈妈明明不想留他们吃饭,可还是要客气地问一句。问一句还不够,如果对方说不要,还要推让三个回合。最终结果往往是亲戚不情愿地留下,我妈不情愿地去了厨房。自那时候起,我就暗暗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之后,一定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说这些“谎话”。在成长过程中,由于总是我非常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但没有得到父母的赞许,反而背上了“嘴不甜,不会来事儿”等等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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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去医院看病。对于我来说,看小孩子们抽血时各种各样的哭总是有一种特别的乐趣。小孩子准备打针和打针的过程中,为了不让抽血室外面的人们误以为里面发生了虐童之类的惨剧,家长们口中总是吟唱着大同小异的咒语,比如“不疼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或者“没事没事,阿姨就是看你胳膊一下”。看着孩子们一张张小嘴突然间哇地一声咧开,却只能无奈地在把自己送到刽子手前的爸妈们的怀抱里挣扎,我不禁想到,这会不会是他们第一次发现被父母欺骗了呢。
我爸爸跟我说过,在我小的时候,打针之前他总是告诉我:“有点疼,不过一下就好了。”这种诚实而又让小孩子有心理准备的做法据说很有效,不过看起来没有被大家所采用。当然啦,家长们“善意的谎言”各有各的理由,比如这是一种鼓励,或者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之类。
不管大人们出于何种理由——鼓励也好,阿Q疗法也好,在小孩子们心中,这就是欺骗了。打针疼不疼?疼!爸妈们在跟我说之前知道不知道打针会疼?他们知道!小孩子们想象不到大人的种种理由,会一心一意地认为这是一种有意地欺骗。所以大人们不该担心吗?他们精心为孩子打造的“美德乌托邦”就这样被自己轻易地打破了。在“不疼”这句话说出口之时,大人们已经准备要吞下撒谎的恶果了。孩子们会变得不再相信大人,会学着撒谎,会开始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这些正是大人们最不想看到的。
大人们不担心这件事也是有道理的,没人会因为大人对孩子撒了一个小谎就谴责他们。说不定这已经不是他们撒的一个谎了。其它的谎可能还有“妈妈工作忙,没时间陪你玩”,或者“你在幼儿园表现好我就带你去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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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想世俗的道德标准,对于撒谎本身并没有什么严厉的惩罚。惩罚是根据撒谎造成的结果定的,比如诈骗,比如出轨,比如更严重的会判三年以上,死刑以下包含死刑等等的犯罪。这些犯罪行为或多或少都包含了撒谎这件事作为犯罪的一环。如果撒谎本身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甚至初衷被大家理解为是好的,无论实际对被欺骗者的心理造成了多少的损害,群众们一般都是予以好评的。对于此类事情,有种标准评价,叫做“他也是为了你好”。
人与人的互相欺骗本来就是人际交往中重要的一环,对于好听的假话和难听的真话,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我们管不肯撒谎,面对着选择不发一言的人叫木讷,而管说出难听的真话的人叫做情商低。
有的人甚至还有点享受撒谎这件事。为了光明正大地享受撒谎的乐趣,人类设置了很多游戏,比如德州扑克,比如狼人杀。在这些游戏中,人们要伪装自己的游戏手牌,并努力从他人的谎言中分辨他们手里的底牌。在这里,善于撒谎的人不仅不会受到谴责,反而会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和赞赏。
这样看来,人类应该是乐于谎言存在的。他们关心的只是在于谎言有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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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大人们自己撒谎撒得不亦乐乎,却禁止孩子们撒谎呢?其实他们也不是禁止孩子们的一切谎言。如果孩子撒谎勇斗了坏人什么的,还是会被大人一通表扬聪明勇敢。如此,父母们的逻辑应该是,孩子可以撒谎,但绝不能是冲着自己。为什么呢?因为孩子没有成年人的思维,不会觉得撒谎是因为“为了你好"什么的,那么孩子撒谎只能是因为损害了家长们的利益。这是不能忍的一件事情。这个利益可能是盘子被打碎了这种物质利益,也有可能是“我的孩子不是像我想象的一样是个脑袋聪明、心灵纯洁的十全十美的孩子了”这种心灵创伤。
人们假装对于谎言非常不愤这件事情才是最大的谎言本身。谎言可以是个中性词,它应该是个中性词。人们假装不在乎自己的利益。人们强行对它赋予了贬义词的含义,假装把它放在道德中,试图以此作为避免他人说谎的最后那道防线,以此来减少潜在的说谎者对于自身利益的伤害。于是,更聪明的那些人他们接着无畏地说着谎话,假装自己对他人的关心可以掩饰撒谎带来的负面道德评价,甚至掩饰撒谎对于被欺骗者的直接的利益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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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在打针之前告诉他打针有点疼。不过关于撒谎,很有可能我还是会告诉他,撒谎是不好的。就像马克吐温说的,年轻人必须克制自己,不要去使用这项异乎寻常的技艺。而他自己,大概会像所有人一样,在长大的过程中慢慢发现这个奇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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