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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有一些片段如同老照片般的泛黄而温馨。它们静静地躺在我心底里,等待着我某个不经意的、或是很细微的触动,而被悄然唤醒,并重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张老虎窗的旧照,它让我瞬间回想起近半个世纪前,我在上海外婆家那老虎窗下阁楼里生活过的种种情景。
提及这老虎窗,或许如今的年轻人对其知之甚少,但对于土生土长的上海年轻人来讲,他们或许还能说出个大概意思来。毕竟,他们的上辈人对这开设在屋顶上的窗户构造想必是很熟悉的。
老虎窗,虽不能完全代表上海老建筑的特色,但作为老上海石库门民居中的一种独特的窗户形式,它已历经了近百年的风雨。这种开设在屋顶上的老虎窗,简而言之,就是在屋顶上开凿一个约八十公分见方的孔洞,并在其上再砌一座屋顶向后倾斜的小屋,另在小屋的正面安装两扇玻璃窗,如此构筑,使得老虎窗就有了既能采光,又能开窗通风的作用。
由于这种窗户远远地望去,其突兀而出的窗口宛如一个个张开的老虎嘴巴,黑洞洞的,于是上海人就形象地把它叫作"老虎窗"。又因为老虎窗是从天窗演变而来的,所以人们亦把它称之为"老虎天窗"。
四十多年前,在上海徐汇、卢湾、黄浦区一带,这种老虎窗是随处可见的。上海连环画大师贺友直先生曾创作过一幅《小街世象》的白描画,在这幅画中就生动描绘了这种老上海民居的特色窗户。相信那些年长的老上海人看到这幅作品时,定会涌起一股熟悉而亲切的美好情感。
昔日我外婆家所在的宛平路上,这种老虎窗亦是比比皆是。若当时有无人机航拍的话,那鳞次栉比的石库门屋顶上,就必定是一片漆色斑驳的老虎窗景象。这种结构独特的窗户,有着其他民居建筑少有的宁静、雅致与质朴的氛围。它们静静地矗立在屋顶之上,仿佛在诉说着生活在老虎窗下百姓人家的那些尘世故事。
要说这老虎窗下的房间,多为呈人字型结构的阁楼,其高度相对较低。往昔富裕的大户人家,这种阁楼房是不住人的,仅作通风隔热或堆放杂物之用。后来,随着私家房产归公管理,我外婆家的房子也被房管所安排住进来多户人家,自此,我外婆家的阁楼也开始住人了。
在外婆家生活的那些年,我便是在这带有老虎窗的阁楼房里度过。如今回想起我和老虎窗日夜相伴的那些日子,真可说是趣味多于乏味,安宁多于嘈杂,快乐多于烦恼。这老虎窗下的阁楼小天地,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处最能自由驰骋我无羁遐想、催生我无数梦想的美好之地。
至今我仍清晰记得,那时候,每当窗外霞光万道时,我便会靠近老虎窗极目远望,心情也会因天空亮丽的色彩而开朗起来。春日里,我喜欢让温暖的阳光透过老虎窗洒满房间,欣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线中舞蹈;夏夜间,我常站在老虎窗前仰望星空,看银河横跨天际,那一刻,宇宙之浩瀚,人生之渺小,都会让我感慨万千。
我也喜听秋雨滴答在老虎窗上的韵音,并带着诗意的伤感,在窗下涂写着朦胧的诗句;冬日雪天,朔风呼啸在老虎窗外,我习惯斜倚在床头诵读我喜爱的中外诗篇,或是倚窗凝视窗外飘洒的飞雪;我也曾模仿影片《聂耳》中赵丹饰演的角色,探身在老虎窗前勤奋地练习小提琴曲子,遐想我那柔曼的旋律会随风飘至在喜欢人的身旁;我曾自比为阁楼中的梵高、老虎窗下的高更,在老虎窗下激情地挥洒画笔,那狭小的阁楼里也挂满了我自认为得意的画作......是的,可以说,我对文学艺术的执着爱好,便是在这老虎窗下的狭小阁楼中渐渐地萌发起来。
我也喜欢探看百姓人家在老虎窗外的屋顶上晾晒物品的情景。初春,我欣赏老虎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盆栽花草;盛夏,我寻觅竹匾里暴晒的豆干菜花的怡人清香;深秋,我凝视老虎窗前色彩亮丽的辣椒、玉米;隆冬,我遥望悬挂在老虎窗框上年味浓浓的酱鸭、腊肉和鱼干......这老虎窗外四季晾晒的美妙画面,也给我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上海的许多老街已逐渐消逝在城市的变迁之中。我外婆家石库门老房子中的狭小阁楼,连同那屋顶上的老虎天窗,也都成了我记忆中珍贵而美好的片段。如今,这一切虽然在现实中已不复存在,但在我的心灵深处,这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不会消失。
是啊,那屋顶上的老虎窗,那老虎窗下的小阁楼,曾经承载过多少老上海人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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