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8月25日晚11时,我的父亲昏迷了四天,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后,没有能力吸进去新的空气,头一偏,完全停住了呼吸,尽管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呆住了。
短暂的发呆之后,我们在四爸和九爸的带领下给父亲准备后事,取下气管胃管和尿管。四爸给父亲净身,我们给父亲穿戴一新,就怕少拿上一件,父亲到另一个世界不方便。
天气闷热了两天,父亲嗯气后倾盆而下。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甚至在心里祈祷过,昏迷的父亲早点脱离人间苦海。安顿好父亲,我的眼泪却像雨珠一样擦不完。
父亲中风多年,医生早提醒过我,说父亲颅脑血管老化脆弱,有好多渗血点,该流血的地方被渗出来的淤血堵住了,随时会发生脑溢血和脑梗,随时有生命危险。
父亲66岁的春天,他从苹果树上掉下来,被县医院确诊为脑溢血,住了三十天院,出院后右脚有些跛,但不影响生活和行动。在母亲的带动下,照样在果园劳作。
我们家有十多亩苹果树,四季都有活干。母亲勤快,总是嫌父亲干活慢。父亲从医院出来更慢了。走路慢,干活慢,但是面对母亲的责备,父亲从不解释。
父亲就像一牛病牛,拖着一条跛腿,在家乡的大地上行走。后来又出了几次血,语言功能受损吐词不清,指东道西。书生出身的父亲受家庭成分影响,终生郁郁不得志。
他是有过工作的,被下放回到农村。父亲熟读米邱林的林业专著,却被排挤得管不上果园。父亲干农活不得要领,被队干部和他自己的父母批评,被我妈揶揄。
八十年代初四爸带头承包了村里的果园,父亲的专业知识有了用武之地。再后来,塬上大面积栽种果树,母亲借了舅舅家的钱,承包了村东八亩土地建成果园。
还有一块五亩的人口田和二亩自留地,也被我妈怂恿着栽了果树。父亲胸无大志,母亲浑身都是劲,自己忙碌家庭成员都不能闲着。父亲被母亲推着往前走着。
中风以后的父亲,日子过得不情不愿,捉住机会就偷偷骂母亲。明目张胆地对执,父亲显然不是对手。偷偷地骂,能解愤。除了骂母亲,父亲还时不时长叹一声。
住在医院病房的父亲更是唉声叹气。我当过车工倒过班,没有关系和后台,多干活还时不时被领导批。因此,我能听出父亲叹息背后的委屈和对世事难料的无奈。
父亲住了无数次医院,大都是我在病床前伺候和陪伴。父亲最大的遗憾是儿子少了,但人力实难改变天意。我理解上一代人的艰辛,便想多为父亲做事情,减轻他的悲伤。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人却深度昏迷。父亲毫无知觉,被子侄抬上救护车。我在救护车上给父亲做伴,陪回到阔别的家乡度过最后的时日。
父亲去世,我们按家乡的风俗擦棺材扫堂子续烛点香,做最后的事情。忙碌中忘记了悲伤。父亲下葬的那天,天气晴朗。应了家乡的说法:好打搅的人出门天气好。
父亲特别好说话,很少给我们提要求。每每回想起来,好像没有遗憾。但是最近一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父亲未生病前,经常提到一位外地好友,曾经想去看望他。
当时还不流行旅行,父亲只说在河北,并没有确切地址,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后来每当我和远方的朋友约会,就会想起这件事。可怜的父亲,回乡务农,没有条件会朋友。
这个事情是个遗憾,搁在我心里,想起父亲就后悔当时没记下朋友的姓名。也没有上心帮父亲调查一下那位外地朋友的情况。要是有现在的交通和通讯条件该多好。
很少提要求的父亲,提了一个看朋友的想法竟然未能实现。后来每每念起父亲,我心里便有一丝遗憾掠过。有时候我又想,这件事情大约是父亲留给我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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