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医生带着妈妈的遗体和我们,回到了他的老家,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美丽小村庄。
到了村口,闻讯而来的乡亲们,一边唏嘘感叹,一边七手八脚地帮助两个抬着担架的中年男人,将盖着白被单的妈妈轻轻地抬上担架。
任医生低下头,附在妈妈的耳边轻声说:“秋叶,我们回家吧?”
一直压抑着哭泣的许尚突然大叫一声:“姑姑,我们回家啦!”
这声音像一把匕首,直插我心,我只觉喉咙一甜,忍不住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许尚和七七吓坏了,赶紧一左一右搀扶着我。任医生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我木然地看着前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根本不辨东西。
我像只提线木偶,被许尚和七七架着随人群向任医生的家走去。
一路上,大家都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风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句他们议论的声音:“许尚和七七搀扶的那个女孩是谁呀?怎么长得那么像秋叶?
“没听说秋叶娘家有女孩呀?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也许是秋叶姐姐或妹妹的孩子吧?只是她长得太像秋叶了,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心里的悲哀和沉痛,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让我无睱顾及这些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人。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着我:“小绵,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泪水再次模糊我的视线,心里的苍凉像一个旋转下坠的洞,再也无法着陆。一种天大地大,我却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落寞和悲哀,像路边滋生的野草,蹭蹭的在我心里疯长。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来这人世走一遭,不希望这么早就尝遍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不希望这么小就让我承受生命之重。
我们一行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栋门前有两棵高大木棉树的房子前,抬着妈妈的两个中年男人刚准备迈步跨上台阶,里面突然跌跌撞撞地扑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呼天抢地大叫着:“我的儿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该怎么活呀?”
我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她白发苍苍、面容悲凄,但从她苍老的容颜里仍然依稀可以辨出妈妈的些许影子。我心说她应该就是我的姥姥,那个活活拆散我父母幸福的始作俑者。这么一想,我心里对她没有半分亲近,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恨和怨怼。
如果不是她的固执和绝情,我的妈妈怎么会这么凄苦又这么悲凉地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如果不是她,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幸福快乐的在一起,而不是咫尺天涯的骨肉分离!如果不是她,妈妈怎么会舍得丢下我,让我们母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如果说许尚的责问是引起妈妈发病的罪魁祸首,而外婆,则是杀死妈妈的真正刽子手!她用她所谓的爱和固执,铸就了一道铜墙铁壁,生生地扼杀了妈妈的生命,生生地扼杀了我们一家的幸福!
我冷冷地看着她扑到妈妈身上哭天抢地、涕泪横流,心里却怒火中烧。我冷冷地看着她以头撞墙,哭得昏了过去,被人像架着破碎的棉絮一样架进屋子里,心里竟然没有半分同情。
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啊!平时踩死蚂蚁我都会心伤,如今却可以冷冷面对这样一个悲痛欲绝的老人。
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如何去面对这人世间最大的悲和痛?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如何去平衡爱与被爱的殇?没有人告诉我,我该如何去填平爱与恨之间的横沟?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尘世?面对这个薄情而苍凉的人间?
妈妈的遗体被抬进了堂屋,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她曾大婚过的堂屋正中央。
我和许尚齐齐跪在那里,许尚低低抽泣着,我则低下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妈妈,你安心地走吧?不要牵挂我,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再续母女情缘!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人!今生的苦,来生不要再续,今生的悲,来生不要再尝,今生的痛,来生不再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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