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临近午夜，仙风琴社里安静极了。有一点微风，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钟意留在了琴社里，这几天他总是待到很晚才离开。

今晚的课程是古琴入门，钟意对这门课有些厌倦了。给学生们介绍古琴的相关背景知识，传授给他们基本的指法，反复重复这些事情让钟意有些麻木。刚刚结束课程，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又焦躁的状态，这时候马上回家是睡不着觉的，不如先在琴社里看看书，弹弹琴，等心静下来再回去。

这几天不知为何，钟意特别喜欢弹《广陵散》。他打开窗子，让带着院子里竹叶香气的晚风吹进来，然后端坐在琴台前，凝神静气。

待情绪和心境进入状态后，钟意弹奏了起来。琴声悠扬闲适，和周边的氛围十分搭配。正弹得兴起，钟意隐约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微风吹拂竹叶，而且时隐时现，节奏忽快忽慢。

钟意起身来到窗前，探出头去张望。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竹叶正迎着微风轻轻颤动。月光透过竹叶洒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水池里，还剩下的两条红色锦鲤呆呆地浮在水里，似乎正在睡眠中。池子里本来有三条锦鲤，最近有只野猫跑来叼走了一条。池边的芭蕉树，硕大的叶子在慢悠悠地摇动着。

“会不会是那偷鱼贼又来了？”钟意心里想着。那只野猫这几天总喜欢来水池边转悠。但是，四下查看了一阵子，钟意并未看到任何异样，于是又回到了琴台边。

《广陵散》再次弹奏起来，随着琴声，钟意不经意间想到了卓尘。卓尘是一名占星师，同样也在这所公寓租了房子。不同的是，卓尘开的不是琴社，而是占星工作室。卓尘很喜欢《广陵散》这首曲子，说他每次听到这首曲子总能得到一些灵感。

风大了一些，窗外那细碎隐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声音？”钟意暗想。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却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同时，他还受不了不明不白的东西存在于自己周边。

钟意再次站起身，蹑手蹑脚来到窗边。院子里的竹叶在风里颤动得稍微剧烈了一些。月亮被一层薄云遮住，月光变得微弱。池子里的锦鲤已不见踪影，大概是躲到了假山石下。一切如常，没有异物。

会不会是这两天休息不好，产生了幻觉？钟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倚在窗台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希望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他回到座位，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开始弹奏。

每次弹奏《广陵散》，钟意都会随着闲散的音律任由自己的思绪随意游走。弹着弹着，他不经意间想到了赵苇苇。她是新来的学员，对古琴抱着极大的兴趣，但似乎天分一般，许多基本的指法都需要反复讲解才能掌握。而另一方面，虽是初学者，她又总想挑战一些有难度的曲子。这几天，她就老是缠着钟意，要学弹《广陵散》。

曲子弹奏了一大半，那隐秘的声响没再传来。钟意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窗户望去。这一望不要紧，夏意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一条翠绿翠绿的大蛇正搭在窗框上，脑袋往前伸着，嘴里一下一下地吐着舌头。钟意飞快地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墙角有一把扫把，他一把将它抓在手里。青蛇整个身体钻了进来，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不知哪里来的胆量，钟意紧握着扫把朝青蛇冲去。靠近之后，他高举起扫把狠狠向青蛇打去。那青蛇机敏极了，不是向钟意反击，而是迅速调转身子，一溜烟，从窗口窜了出去。钟意丢了扫把，飞快地将窗户关上，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过了大概两分钟，钟意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没再看到青蛇的踪影。他开了门，走到院子里。月亮已经完全躲进云层，没有月光，院子里黑乎乎的。他打开手机电筒，四处照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除了水池的水面泛起一些波纹。

回到屋子里，钟意已经完全没有了弹琴的兴致。他匆匆收拾了一下，关灯离去。

这天夜里，钟意睡得很不安稳。梦很多，五花八门，无始无终。但其中很多梦都和两个主题有关——一个是赵苇苇，一个是青蛇。早晨醒来，钟意心思烦乱，于是给卓尘发去了信息。不知为何，钟意对这个似乎神神叨叨的占星师还有几分信任，似乎许多神秘莫测的事情在他那里总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过了一阵子，卓尘终于回复了——

“这个很正常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可是，我并没有睡着啊。”钟意说。

“谁说梦只能出现在睡眠里，白日梦不行吗？”卓尘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钟意说。

过了一会儿，卓尘才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广陵散》这首曲子和午夜十二点这个时辰，具有某种共同的属性。”

“什么？”钟意迷惑不解。

“这个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如果在午夜十二点弹奏《广陵散》，在某种情形下，人就很容易遇到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是幻觉吗？”钟意继续追问着。他本以为通过提问可以解开自己的谜团，没想到越问就越迷惑，好奇心也被吊得越来越大。

“不，我没这么说。事实上，你看到的东西，既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亦真亦幻。”卓尘回复道。

钟意更困惑了，说道：“什么意思？既是真的又是假的？薛定谔的猫吗？你这个占星师什么时候也参和量子物理了？”

“这不奇怪啊，这些本来都是相通的。”

“那么，在某种情况下......具体是指什么样的情况？”钟意换了一个问题。

“这个......暂时我还没法答复你，回头我给你算算。”卓尘说。

没有得到满意的解释，钟意有些悻悻然。正当他陷入毫无头绪的遐想时，手机又显示有人发来信息——是赵苇苇。

“钟老师，昨晚你睡得好吗？”赵苇苇问道。通过语音信息，夏意听到她的声音甜柔宜人。

“不太好，怎么了？”钟意被这有些唐突的问题搞得摸不着头脑。

“其实，我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

“我昨晚梦见自己弹奏《广陵散》，弹着弹着，我就变成了一条青蛇。”

“什么？青蛇？请再说一遍。”

“是的。不知为什么，做了这个梦我总感觉不太放心，担心你会有什么问题。这个梦太逼真了，想想就害怕。”赵苇苇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

“喂，钟老师，你在听吗？”见钟意不作声，赵苇苇问道。

“哦，我在听。”

“你没事吧？”

“没事，放心。”

......

两人又聊了一下古琴、最近的天气和关于绿茶的话题，将近半个小时后才结束通话。钟意喜欢和赵苇苇聊天，聊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是单纯喜欢听她的声音。

钟意起身，洗脸，刷牙，正准备做早餐，卓尘发来了一条消息。钟意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你有一个学生叫赵苇苇？”卓尘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

“她也找我占卜来着，说是最近睡不好，多梦。”

“然后呢？”

卓尘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这妞怎样？”

“挺好的。温婉可人，懂事，不烦人，有点呆萌......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可以进一步，有戏。”

“这就是你算出来的结果？”

卓尘并没有回答。

“喂，怎么不说话？”

过了一阵子，卓尘才回复了短短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钟意做好了早餐，吃着面包喝着牛奶，脑海里又回想起昨天夜里那条青蛇。

“幸亏我手慢。”他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