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红猪”

有人说，红猪的脸就像我们的心，活成一只猪，然后什么也不在乎了。

只不过，这只猪的生存方式是飞翔，他说：“不能飞的猪，只是一只普通的猪。”

01.

有人说宫崎骏所有影片中独爱《红猪》这一部，也有人说最不喜欢的恰是这一部。

我想，爱与不爱的原因大抵是相同的，与老爷子的其他作品相比，《红猪》是一部极度“成人化”的影片。至为浪漫，又极度现实，诙谐幽默中透着一股深沉的孤独感。

王小波《沉默的多数》里有一篇杂文，写的是一种让人很不爽的感受叫作“行货感”。也就是人失去主导自我的权利，被当成货物一样肆意摆弄。来源于《水浒传》里戴宗对宋江说的一番话“你犯在我的手里，轻咳嗽都是罪名！你这厮，只是俺手里的一个行货！”

波哥在文章里写，“在我十七岁时，忽然就被装上了火车，经长途运输运往云南，身上贴了一个标签：屯垦戍边。对此我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一股油然而生的行货感。”

《红猪》或多或少也透露着几分被大时代（一战、纳粹）左右的“行货感”，当然这只是一面，另一面则是人们对这种“行货感”英勇的突破，有爱、有梦想、有希望，还有嬉皮的精神。其实宫崎骏的很多作品都有这样的味道。

有时候觉得这很有趣，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文学、影视作品之间会有很多契合点。他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讲述着同样的故事、用不同的故事表达着同样的情绪罢了。

就比如，宫崎骏《岁月的童话》里有一句台词：“那些摘红花的乡村女子，一生也不会涂上一次层膏”。

“层膏”便是胭脂，而红花正是制作胭脂的原料。盛开的红花本是橙黄色，采摘后经过晾晒、发酵等工艺才会变成艳丽的红。有一种传说，早些时候人们尚未发明手套，而红花的茎生而带刺，采花姑娘的手一次又一次被刺破，鲜血一次又一次滴落在花瓣上，红花于是便被染得鲜红、鲜红。

这不正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意思嘛。

《红猪》同样让人联想到许多，“赏金猎手”的浪子人设、对爱情的回避态度甚至跟古龙小说的精髓颇具相似之处。

02.

《红猪》是一部老电影，1992年在日本首映，以54亿日元斩获年度票房冠军。10余年后相继在韩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地公映。

影片改编自宫崎骏漫画《飞行艇时代》，碧海蓝天、旧爱新欢、拳头炮火、激烈的空中决斗，处处饱含着男人的情怀。

《红猪》的背景设定在一战期间的亚得里亚海。男主波鲁克本是意大利空军的王牌飞行员，残酷的战争中，好友们相继丧命，波鲁克成为幸运又孤独的唯一存活者，用他自己的话说“美好的人们都已死去”。

不知何故，存活下来的波鲁克受到了诅咒，昔日帅掉渣的面容忽然变成一张猪脸。他自己对颜值的沦落倒并不介怀，反倒是活成了一只特立独行的、驾着飞行艇驰骋在海天之间的红猪。

其实我觉得那不是诅咒，而是一种让自己免于悲伤的自我保护的方式。变成一只猪，然后什么也不在乎。

红猪波鲁克在影片中的形象是一位放荡不羁的“赏金猎人”，专门在亚得里亚海空域阻击空中劫匪。

可以感受到，历经失去和巨变的波鲁克，身上有着一种对周遭一切都见怪不怪的淡然，他好像活得很消极，又好像很昂扬，有点像《血色浪漫》里的钟跃民。

钟跃民没有理想，他活着是要玩命体验生命的过程；而红猪，只要活着就不能停止飞翔。

03.

宫崎骏的作品看多了，你会发现他对天空和飞翔怀有很深的情愫。

《红猪》里，天空总是坠着厚厚的云朵，每一驾飞机都拥有美丽的颜色；大海湛蓝，辽阔无边，飞过岛屿时，镜头里会出现浅浅的绿意。

当波鲁克的红色飞机略过碧蓝海面时，我觉得那代表着简单粗犷的极致审美。

去年新海诚《你的名字》上映后，大家都感叹画面极美，但我觉得新海诚是一种“丰满”的美，宫崎骏却是去除了所有能去除的元素，是一种化繁为简、轻装简行的美。

04.

是友谊，但高于朋友；有爱情，但没能相爱。

原来世间这样的事多得很。

这是一种又美好、又遗憾的情感，就像萧十一郎与风四娘，他最知悉她的品性，最能看见她泼辣、强悍背后的孩子脾气，他可以舍命就她，但绝对不会睡她。而风四娘尽管爱他至深，也从未试图占有，止于唇齿、掩于岁月，把自己自觉摆在似朋友、似知己又似兄弟姐妹的位置。

《红猪》里波鲁克与吉娜之间同样如此。即便吉娜对波鲁克挂怀至深，但波鲁克的浪子心性终究是将二人的关系止步于恋人。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吉娜未曾见过波鲁克，也许是余生都未相见，彻底失去了彼此的音讯。但她对他的美好感情不变，就像《黄金时代》里的陈清扬，她对王二的感情此生不变。

我对《红猪》里的吉娜与波鲁克对坐谈话的画面记忆特别深刻，总觉得只那么一小段，便把二人之间这种奇妙的关系表现的淋漓尽致。

美丽的吉娜在波鲁克对面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那位美国人好奇怪，初次见面就说要和我结婚，我就和他说了，我已经和飞行员结过三次婚了，一个在战争中，一个在大西洋上。”

她带着笑意，眼睛弯得像月亮一样，语气轻松又愉快。

波鲁克并未答话，依旧是慢悠悠地咀嚼着食物，甚至未曾抬起头看吉娜一眼，那是彼此间一种太过熟悉、太过了解才会表现出的“怠慢”。

“最后一个在亚洲死了。”吉娜说的十分轻松自然。

这时波鲁克咽下食物、放下刀叉、抬起头，他用餐巾擦擦嘴，望向吉娜，轻轻问：“知道消息了吗？”

迎着波鲁克的目光，吉娜美丽的双眼一瞬间泛起若有若无的暗淡。她更美了，但眼神里蓄满了隐忍的悲伤。

吉娜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移开目光：“今天得到的消息，在孟加拉内陆发现了残骸。”

波鲁克听后扯下白色餐巾放在桌上，微微探身为吉娜斟满葡萄酒，为自己了倒满，他说：“好人们都死去了，祝朋友。”

“谢谢你，马可”，吉娜举起酒杯，淡淡地、又动情地说，“总是能陪在我身边。”

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我身边的老友也只有你了。”吉娜说。

影片的最后，两个女人吉娜和菲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始终保持联络，因为她们心中装着同样的美好情感、念着同一个人。

波鲁克对菲儿又是怎样的情感？我觉得恰如《怦然心动》里的一句台词：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在波鲁克的眼中，或许菲儿很像吉娜年少时的样子，或许又不是。总之，菲儿像一束光，撩动了他的心弦。但他只能离去，他可以为她拼命，但无法许她余生，他是一只猪，他只会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