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椅子
“今天是周五，大孙子应该要回来吧。”老太太这样想着，抬头看了看时间，才下午四点半，还早。
她手撑着椅背，坐下来，朝窗外望去，数十来棵高大树木围出一块椭圆形的空地，空地右侧有个红顶的亭子，左下有个滑梯。平时人不多，到放学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这也是老太太每天最期盼的时刻。小孩儿们在院子里骑车、玩轮滑、玩滑梯，有的大人紧跟着小孩，有的大人就三两坐在一起聊家常。天气好的时候，老太太也想下去走走，但她不放心把老头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来成都快小半年了，大多数时候，她就这样在窗前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老太太是武汉人，三个儿子却分别生活在三个不同的城市。2015年上半年，她和老头子还能勉强自理，2015年年中老头子做了好几次腰椎手术，手术后就整天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她自己白内障也很严重，还有些脑萎缩，经常睡一觉起来都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身边没人照顾不行。2015年国庆，三个儿子商量好轮流照顾。第一年，老两口去了二儿子家，呆了还不到一年，老二两口子为了他们老两口的事，天天把离婚挂在嘴边，二儿子家是没法呆了，2016年冬天，他们就来成都投奔大儿子了。大儿子一贯沉默寡言，他们住过来后，为了照顾他们老两口的生活起居，每天忙进忙出，话更少了。老太太其实挺心疼她大儿子的，无奈身体又不争气，老头子又三天两头吵着要去医院，老太太为了这些事整天愁眉不展的。
“哎！”老太太长叹了口气，风一吹，老太太觉得有些凉，便慢慢起身，把窗户关上，又坐了下来。
“小重孙女应该也快回来了吧。”老太太又起身看了看时间，快五点了，“嗯，快了，快了。”老太太喃喃自语道。
老太太走回窗边，往外打望，一直看到小路的尽头，小路两旁红艳艳的月季在嫩绿的树丛映衬下显得尤为醒目，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已经有了不少人，她期盼的身影却久久没有出现。她转过身，慢慢走进卧室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老头子。又回到客厅，也不敢开电视，她前段日子刚做了白内障手术，医生叮嘱不能用眼过度。房子里没什么声音，有点太安静了，她就慢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看一看时间，五点十五了，“儿子该过来做饭了吧。”她不禁又朝窗边走去，一个明亮的蓝色身影映入眼帘，她的小重孙女，正蹦跳着往前走着，她儿子儿媳也紧跟在小重孙女身后。她不由得挥了挥手，但他们并没有看到，也没有回应。老太太有些失落地放下手，一直看着他们进了单元门，这才转身走向大门，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等他们上来。电梯在3楼停了一会，终于又继续往上，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老太太有些激动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她儿子却头也没抬径直朝厨房走去。儿媳说：“妈，您赶紧去坐着吧。”
“好。”老太太弓起身子想去摸一摸小重孙女的脸。小重孙女灵活地一闪，习惯性地躲过她的手，飞快地跑进客厅。老太太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慢慢朝沙发走去。
老太太还没坐定，又传来开门声，“爸爸！我想死你啦！”小重孙女尖叫着像个小炮弹一样，朝门口飞奔，大孙子连忙蹲下，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抱起小重孙女往里走。老太太看到大孙子回来，很高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孙子。
“好闷啊，奶奶，你们没事别总把窗户关到，也要换换气，都春天了。”大孙子一边抱怨，一边走过去推开窗。
“透透气，对，透透气也好。“老太太忙应和道。
大孙子回来了，应该快开饭了，老太太便起身去扶老爷子起床，帮他穿好衣服，扶他走到厕所门口，在门口等着，老爷子出来后，老太太又把他牵到沙发上坐好，帮他把围裙套好，准备妥当，老两口就静静坐着等待开饭。大孙子和小重孙女在客厅里奔跑打闹，小重孙女不时大叫，一时间客厅里变得热闹非凡。
开门声再次传来，“妈妈！妈妈回来啦！妈妈我想死你了！“小重孙女兴奋得不得了，飞也似地奔到门口。”妈妈，来，我来帮你拿东西。““妈妈，来，你坐这儿，我挨到你坐。“小重孙女又是帮她妈妈拿口袋，又是帮她妈妈搬凳子的，忙活得不行。”这小家伙，可真是个小人精。“老太太打趣道。
儿子儿媳也陆续上菜，大葱炒虾仁、番茄烧耗儿鱼、芹菜香干、糖醋藕片、热气腾腾的萝卜排骨汤，醋的酸味、番茄的香味弥漫空中。老太太端起老爷子的饭碗，给他夹了些软和一些的，堆了满满一碗后，递给老爷子。一家人也陆续坐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一天的见闻，说话声、抽纸的声音、夹菜的声音、金属汤瓢碰到陶瓷碗的声音、大孙子呼哧呼哧扒饭的声音，一家人挤在小小饭桌旁，热热闹闹。“真好啊！”老太太在心里感叹道。
饭后，一大家子坐着聊了会天，就开始收拾碗筷。小重孙女在房间里串来串去，一会推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会爬到沙发上跳来跳去。“小心点啊。”老太太叮嘱道，小重孙女调皮地朝她做着鬼脸，仍是一刻也不停。
老太太起身去给老爷子准备饭后要吃的药，打开一个绿色的药盒，取出一粒药，放到药瓶盖子里。接着拧开一个棕色的药瓶子，拿出半颗药，也放到同一个药瓶盖子里，这样慢条斯理地拿了四五种药，反复确认好几次，才双手颤巍巍地端着药瓶盖子，拿到老爷子面前，放好后又折过身去给老爷子倒水。
“奶奶，我们走啦。”大孙子和孙媳妇牵着小重孙女往门口走去。
“妈，我们走了哈。”儿子儿媳也开始换鞋准备出门。
“嗯，你们早点下去，早点睡。”老太太虽然还想他们再待会，但说的却是另外一句。
老太太站在门边，看电梯门慢慢并拢，直到电梯里那团光亮变成两扇紧闭的门，电梯的红色箭头往下后，她才缓缓带上门，一声脆响后，房间里一下空了，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端起保温杯，把水递给老头子，又来到窗边。老太太站在那，静静等待着，“吱呀”单元门打开的声音远远传来，儿孙们陆续走了出去，老太太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小重孙女咯咯的笑声，看着儿孙们的背影，她抬起手，又放了下来。直到儿孙们的背影被树完全遮住，再也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她才又坐回窗边的凳子，开始期盼着明天的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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