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生活中某个地方，某些时刻，遇见某人，是一种神秘莫测的缘分。

那个时候我的状态极不好，整个人心里面又堵又空，情绪低落到极点，不想做事说话，不愿见人，却还要佯装正常面对一切。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我竭尽全力想给自己找个“出口”，不然“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运动，看剧，美食……所有之前管用的一切都失效，无法填补心中愈来愈大的“洞”。

正好公司组织培训我报名参加，想换个环境。老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来自遥远国度以色列，如今暂居上海，说着异国风味十足的英语，据说在努力学习中文。

他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有点儿乱糟糟地自由生长，颇有爱因斯坦的风范，只是眼晴没有爱因斯坦的大，细细长长，很特别的灰蓝色，不够深遂清澈但有种说不出的浑沌神秘。皮肤不白，脸上有许多雀斑，嘴唇薄薄的。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偏低沉，一笑起来满脸皱纹堆在一起。老师一般都衣冠楚楚，但他却穿着很随意，白衬衫加黑色牛仔裤，年过五十身材却还保持得不错。整体印象不错，讲课也非常吸引人。我坐在那里很想认真听讲，但脑子却时不时不受控制地飘远……

课间休息时我出去晃了一会儿，想让自己清醒些。回来刚进教室迎面正好遇见“老爷爷”往外走，他看见了我，停住脚步，双眼看着我，轻轻说了一句：“How are you（你好！或你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双细长眼晴的注视下，我瞬间崩溃了，眼泪就那么突然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无法停止。进进出出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们。“老爷爷”什么也没说，只是引着我走到了一处安静角落，陪着我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无法形容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是怎样的一种注视，一眼干年，仿佛看到了我的前世今生，看穿了我，带着悲悯和了然。我在那双眼晴中看到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刹那间所有的“城墙”，所有的“设防”，所有的“坚强”，就在那一瞬间崩塌，情绪如潮水般渲泄而出不可控制。我严重失态了，我已经不再是我。然而我突然觉得卸下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我们两人就那样静静坐着，无语。我没有抬头。几分钟之后，我恢复正常后继续上课，“老爷爷”继续授课，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老爷爷”拯救了我，那一眼至今我依然深深记得，永生难忘。只是那之后“它”再没有显现，只在那一刻来过，之后了无痕迹。

后来，我曾和“老爷爷”聊过我那时的巨大冲击和强烈感受，也好奇地问“他看到了什么？” 他笑笑没有立刻说话，想了想说：“sadness, deep sadness, that's what I saw in your eyes（悲伤，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刻骨的悲伤）。”

我很感激“老爷爷”，在那一刻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语言苍白无力。那一刻，一眼干年。他是位睿智的长者。

培训结束“老爷爷”离开北京，我和他没有再见过面，只是偶尔听到过一些他的授课消息。我和他擦肩而过，不再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