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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大雪

亲亲大雪

作者: 兔子先生爱吃菜 | 来源:发表于2017-11-21 21:07 被阅读0次

            西庄二婆睡不着了,窗外亮晃晃的,像是快天明了,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老公鸡打鸣,墙上的挂钟明明白白显示着现在才五点钟,时间还早着呢。况且起来了也是一个人空坐着,没什么意思。二婆又躺了一会儿,实在躺不住了,起身给小外孙子一颗颗剥那瓜子仁。小外孙子喜欢吃。

            公鸡打鸣了,二婆剥累了瓜子,把被子跺到窑疙台上,扫平整了床单,从炕上下来。一天的生活就开始了。

            吆,下雪了,怪不得觉得窗外明晃晃的呢,悄么声地都下了一寸厚呢。二婆倒了尿盆,喂了鸡,收了干柴,烧起了灶火,在拿起扫帚扫雪的时候滑倒了。滑倒在门口磨得水亮的水泥地上。

            这个村子依山而建,人少的可怜,当然,四五十年前还是个热闹的村子。现在往往是一家人占一座山,于是人们就没了名字,干脆用地名来称呼对方,村子东边的就叫东庄某某某,中间的就喊当庄某某某,还有什么西拐某某某,新窑上谁谁谁,听人名字就知道他家住哪。西庄二婆住在村子的最西边。

            二婆脑子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动不了,挣扎了好几次,可身体就像不受大脑指挥了。二婆想到了当庄的三老头子,前几年也是这样摔了一跤,就得了脑溢血瘫在炕上,像个活死人,屎尿都不能自己解决,真是可怜,不过活着的话三老婆子每天起来好歹有个说话的人,不像自己成天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难道自己也要变成三老头子那样了?就要死了吗?好想有个人过来帮个忙啊,这地上真凉,冰的都有点刺骨呢。可她知道,不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的。

            村里年轻的都去城里了,剩下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树桩子。一个个拄着拐棍还得走一步摇三摇。今天下了雪,那几个老东西肯定不会出门。昨天刚给西拐锁定家泥了灶火,今天也大概不会来找她。当庄的二嫂子前天刚去她女儿家住了……村里所有的人都被她回想了一遍,好像,今天都不太可能来找她,不会发现这西庄的院子里还躺着个人呢。儿女又远在千里之外。唉,要是老头子还在的话就好了,老头子瘫的时候至少还会打电话,这会儿肯定打电话喊人过来扶她起来了。

            想起老伴,就想起自己嫁过来的时候凄惨的情景。真是可怜的说都说不成。自己七岁没了妈,十三岁就是家里当家干活的。六三年那年闹饥荒,饿的不行。河滩里的沙石末吃死了好多人,就偷偷吃山上的一种草籽,却不想中了毒,脸和脖子的地方生了疮,流了脓。命不该绝,抹了几把窗格上的土竟也好了。留了疤,但命还是保住了。山上地多,树皮草根好歹还有,三升小米,走了四天,就嫁过来了。那时候年轻,能吃苦,没吃大锅饭之前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不是现在的大米白面,但五谷都够吃,还有不少余粮,日子过得挺踏实。翻新了东边的土窑,瓷实了睑畔,后来有了大女儿大儿子,日子就有了乐趣,也有了奔头。

            七零年左右的时候,老五刚出生没几天。公社化开始了,全家就两个挣工分的,养全家七张嘴。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艰难啊。那日子吆,真是苦的说不成。洋芋皮皮都舍不得喂狗。大儿子刚会挣工分的时候,不吃大锅饭了。虽然依然是两个人养七张嘴,但是肯吃苦啊,大儿子也算多半个劳动力呢。第一年秋收的时候,粮食收在地里,没有装粮食的麻袋,老头子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半夜的时候脱了裤子,扎紧裤腰,把裤子当麻袋,一夜一夜地往回运粮。那时候真是饿怕了。全家人看着这么多粮都高兴的睡不着觉。

            后来,箍了三孔新窑,娶了大媳妇。又过了几年,二儿子也成家了,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也都嫁人了。

            我和老头子也老了。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把身体熬坏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胃癌晚期了,用了各种偏方,老头子还是走了,入棺的时候轻的我都能抱得动。老头子死后,两个儿子说家里种地赚不了多少钱,都去城里谋生路了,也就由他们去了。这个院子,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

            太阳越升越高了,后背暖暖的,可是胸膛已经没有温度去化掉一团又一团的寒气。二婆感觉到了身体的麻木。她想,要是再没人来的话,大概就该去地下陪老头子了。她开始幻想自己死后的事情。儿子和女儿肯定哭着喊着冲进这个院子,然后,这个院子就热闹了。小外孙子也会回来。肯定会看到她给剥的瓜子仁。仓窑里装红豆的袋子里藏着她攒的九千块钱,她还没来得及交待。他们可千万不敢把钱和红豆一起卖给粮站。大黄狗以后肯定就送给锁定家了,只有他家还有力气养狗了。几只老母鸡的话,出殡的时候就杀了招待各方亲朋吧。说起亲朋,到时候,七十多岁的哥哥一小步一小步挪来参加丧事的时候肯定心都疼死了。雪这么大,高速路肯定封了,低速不好走,大儿子和小女儿离家那么远,心急火燎地回来,路上可不敢出啥事。不然这去了地下可给老头子交待不了。

            大黄狗围着地上的木桩不停地转圈,铁链扯得哗哗响,食盆子掀了一遍又一遍。大黄狗饿了,一早起来还没喂它呢。这傻狗平时没人来也胡叫唤,今天正要它救命嘞,它倒只晓得掀食盆子。也不会叫唤几声。说不定西拐的人就能听得见,就会过来救她。

            唉,真是条傻狗。

            这狗还是小女儿送的呢,说是给她做个伴,照个怕怕。小女儿知道她死了的话肯定得哭晕过去,那孩子一激动就容易晕,从小就那样。有什么好哭的,活了六十几年了,也够本了,一辈子也传奇着呢,儿女双全,吃穿不愁,福也享过了,入了土也无憾了。不过可不能像当庄的三老头子那样瘫在炕上。儿女们都够忙的了,可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屎尿不能自理,想想还不如这样死了痛快。

            二婆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已经彻底麻木了,想想自己一生大概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死法。瓮里的酸菜还够吃到明年春天,新做的门帘还没来得及挂上,不知道合不合适。新做的酱油还没给儿女们捎去。没人发现她的话,大黄狗会不会饿死。就这样想着想着,眼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家里电话响了,这电话肯定是小女儿或者是大女儿打来的,她们忙,没时间来看她,只是常打电话陪她说说话,也怕她一个人出点什么事。可今天这电话是接不起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

          又响了。

          二婆已经听不见了。

          下午的时候,西拐的人过来把二婆抱回了家。给她盖了一床又一床的棉被。不一会儿,邻村二毛的车开了过来,在白茫茫中缓缓驶向医院。留下两条晶亮晶亮的车辙印。

            穿白大褂的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儿女们都回来了,二婆也回来了。

            西拐的人都很自责,二婆早上没有把雪扫开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发现不对劲去看看她的,可所有人都直到下午才想起来,直到她女儿打电话让他们去看看的时候才想起来。

            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老家伙用手巾擦着眼角,说,那么硬朗的老婆子。那么能干的老婆子。灶火泥的多好的老婆子......

            十里八村的人都说二婆是个好人。

            二婆的哥哥路上摔了三跤,还是拄着拐杖来看妹妹最后一眼。可还没到村口就已泣不成声。儿女们哭泣过后,大黄狗送了锁定,打鸣的老公鸡做了二婆的领路鸡。葬礼上的饭很丰盛,大家却都没什么胃口。小外孙没贪吃瓜子仁,用手绢轻轻包起来带走了。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藏在红豆里的钱,儿女们于是坐在破旧的仓窑里又哭了一气。

          葬礼过后。

          这里又下过很多很多次雪。

          掩盖了这里曾经的故事,埋葬了这里的回忆。

          再没人为这院子扫过一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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