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秧:一种骗术,先用语言拉近关系,取得信任后设计敲诈。
书生王子巽,从济南出发,赶赴京城拜访一位做官的亲戚。
这日,小王带着仆从走在路上,遇到一个衣容齐整的中年人,正骑在驴上昏昏欲睡。
同行十余里,小王好奇心起,张口问他原由。
中年人答道:“昨夜入宿客栈,与念秧者同住,整夜不敢合眼。”
小王问:“何为‘念秧’?”
答曰:“有一类人专用语言拉近乎,骗你一同住宿,然后寻机敲诈。几天前有人中招,你可要小心啊。”
小王称谢,又问姓氏。
中年人应道:“姓许,清苑县人士。临淄令是我表亲。”
小王曾拜访过临淄令,其府上确有许姓。想到这里,多了几分亲切,谈话也渐渐熟络起来。仆从却不敢大意,劝小王慢行,让老许先走。
当天黄昏,主仆二人找间客栈住下。
次日正午,路上出现一个骑骡子的少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直到下午,少年说道:“前面就是曲律店了。”
“是。”小王顺口应了一句,又问少年姓氏。
答道:“小弟姓金,江南人士,苦读多年,原指望考场扬名,结果名落孙山。途中又与家眷走失。唉,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还乡。”
小王安慰了几句。
少年叹道:“也不知家眷、仆从走到哪了。天色将晚,叫我一人如何是好。”一边说着,一边回首张望。
小王没敢接话,领着仆从先行离去。
当晚入宿客栈,发现房里存着别人行装。
小王正要询问店家,却见一人匆匆走来,抱起行装笑道:“找错房间了。莫怪,莫怪。”
仔细一瞧,竟是中年人老许,于是邀请同宿。老许欣然应承。方才闲聊几句,房门缓缓开启,又进来一个少年。
见房中有人,来人退了出去,说道:“店家,这间房有人了。”
小王认出是金姓少年,觉得事有蹊跷,当下也没言语。不想身旁的老许起身上前,拉着少年入座,好奇地问长问短。
少年自我介绍,所说与前言一般无二,尔后出钱请客,酒肉菜肴安排的妥妥当当。
席间,论及江南科场,少年侃侃而谈,言语间愤恨不已,引得王、许二人扼腕叹息。
酒过三巡,少年打了个哈欠,笑道:“昨晚投宿,隔壁住进一伙赌徒,玩了一夜的骰子,吵得我睡不着觉。”
老许掷出一枚骰子,笑问:“可是此物?”
少年点头称是。
老许又说:“长夜无以为乐,不如掷骰子罚酒,如何?”
小王、少年一并称是。
玩罢几轮,少年外出如厕。
老许对小王说道:“那小子身上带了不少钱,你我联手设局,用骰子赚他一笔。”
小王不肯,谎称酒醉,自去床上睡了。
老许也不再劝。
等少年归来,二人便用骰子赌博。
夜半,几个官差推门闯入,口称“抓赌”,将小王拽到地上。
情急之下,小王报上亲戚名号。
为首的官差姓佟,立刻转怒为喜,笑道:“原来是王大人家的亲戚。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没想到打扰了三位,失敬失敬!”
老许低声说道:“官爷办差辛苦,不如一起玩两局,放松放松。”
“也好,也好!”佟姓官差将手下打发出去,锁上房门,回身坐到椅子上。
老许又邀小王入局。
小王摆手应道:“小弟着实困觉,陪不得诸位,见谅。”说罢,自顾自的躺回床上。
三人也不勉强,围着桌子玩了起来。
睡梦中,小王听见老许反复念叨“老佟也入伙了,算你一个,咱仨一起发财。”情急之下,回了一句“随你去罢,别烦我睡觉便好。”此后,再无声响。
转日清早,小王方才睁眼,就听见官差大声叫嚷:“王相公醒了,赶紧算账,我还得回去当差呢!”
三人结算账目,属老许、小王亏欠最多。
小王惊问:“诸位赌博,与我何干?”
官差指着老许说道:“昨夜这厮拉你入局,你已应允了,如今输钱了,便要反悔不成?拿钱来!”
小王瘫坐在床上,顿时没了言语。
少年凑到身边,低声劝道:“兄长莫与他一般见识。此番我赢钱最多,你输的钱先转到我账下,等他俩走后,我再还你。至于老许输的钱,全转到官差账下,让他自己张罗去。”
小王无奈,只得应允。
少年又向老许、官差讲说一回。
官差嚷道:“账目当面清点,以免事后生乱,闹到官府害了旁人!”
老许称是,忙取银子交给官差。
小王不敢耽搁,叫仆从取钱付给少年。
“散了,散了。此地禁赌,全都散了!”官差将三人赶出客栈。
少年低声嘱咐:“小弟在前面等候,兄长尽快赶来。”说罢,骑上骡子先行。
小王驱马追赶,没多远便失了踪迹,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念秧。
几年后,换到书生小吴中招。
小吴丧偶独居,跟一个狐秀才往来密切。每逢出游,总要同行。狐秀才法力高深,平日里隐匿不见,恶作剧倒是玩的不少。
这日,小吴要从京城返回济南,听说同乡王子巽几年前中过念秧,不免心生怯意,反复提醒仆从加强防范。
狐秀才笑道:“无妨,有我在,此行无忧。”
进了涿县(今属河北),路过一间烟铺,里面坐着一个汉子。
此人见了小吴,连忙过去攀谈,笑称:“小弟姓黄,也要回山东老家,你我同行,路上不至于寂寞。”
行至晚间,老黄拉着小吴住店。刚进大堂,便走来一个衣容齐整的青年,见到老黄忙不迭地作揖。
老黄喜不自禁,转而向小吴介绍:“这是表弟,姓史,也是读书人。今晚咱们三个秉烛夜谈,岂不美哉!”不由分说,掏钱开了一间上房,又命店家上酒上菜。
三人且饮且谈。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了赌博上。
老黄率先说道:“夜来无聊,掷骰子作乐,如何?”
青年立即附和。
小吴正要拒绝,耳听狐秀才劝说:“他人送钱,为何不要?只管赌来!稍后听见砸门声,立地上床假寐。”小吴有了底气,便与二人掷骰子耍钱。
黄、史二人哪是狐秀才的对手,无论怎地使诈,总是变着法的输钱。没过多久,赌资荡尽。
正没奈何,门外呼喝声起,官差如期而至。这次略有偏差,因为狐秀才将房门反锁了。官差推不动门,只能用力冲撞。小吴借机将骰子丢出窗外,怀揣银子上床假寐。比及官差闯入,地上只剩下满脸惊诧的黄、史二人。
“起来,别装睡!”官差一把抓起小吴,怒喝:“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聚赌!”
小吴拒不承认。
官差恼了,顾不得许多,直接抢夺赌资。
恰在此时,外面大呼“县令到了”。小吴来了精神,要找官员评理。官差连忙归还赌资,放他主仆去了。逃出客栈才知道,适才那一嗓子竟是狐秀才搞怪的。
混乱中,老黄也跟了出来,问道:“这深更半夜的,吴兄要往何处去?”
小吴摇首不知。
“我在城里有个朋友,或许能提供住宿。”老黄说罢,引着小吴七拐八拐找到一户人家。
家主只有一间空房,内中逼仄,容不下两人。
老黄说道:“吴兄是客,留在房里休息。我跟友人叙旧,到外面将就一夜。”
小吴乐得如此,折腾半宿也是乏了,褪去衣冠正要睡觉,又听见叩门声。开门看时,闯进一个貌美女子,自称家主儿媳。小吴大喜,连忙引上床榻。
方才聊了两句,女子潸然泪下,泣道:“不敢欺瞒客人。多年来,家主用我设‘仙人跳’,敲诈无数过客。我一个良家女子,委实不愿害人,还望客人搭救……”
话音未落,砸门声起。
门外叫骂:“大胆贼子,竟敢诱我弟媳,出来讨打!”
接着传来老黄的叹息声:“吴兄,我好心带你投宿,谁知道你是这种人。唉,害苦我也!”
两人在外面一唱一和,小吴躲在房中一筹莫展。
忽然间,门外传来狐秀才的说话声。
“家主用棍棒砸门,为的哪般?若想杀人,则要吃官司抵命;若要见官,难免丑事外露。再者说,那女子一旦讲出实话,你这‘仙人跳’的把戏可就露馅了。”
女子借势喊道:“这么多年,你等用我敲诈勒索,等见了官,有你好看!”
家主、老黄听见这话,连忙跪地求饶。
狐秀才喊小吴与女子出门,当面协商处置方案。最终,在照顾各方利益的前提下,制定如下协议:小吴出资五十两白银买下女子。
狐秀才让小吴带着女子先行,自己与仆从殿后。
二人走了许久,才见报儿提着包裹追来。
待到近前,仆从笑道:“狐大人知道女子有个失联的兄长,便带着我乔装打扮,谎称兄长讨人。家主交不出人,竟赔了四十两银子。”
小吴拊掌大笑,将所得银两赏赐仆从。
自从女子进门,吴家日渐富裕。小吴曾询问念秧者身份,才知道史姓青年是女子前夫,也是前文中的金姓少年;老黄便是之前的许姓中年,二人勾结官差敲诈过客,自以为天衣无缝,最终败在狐秀才手上,正应了那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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