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天空

一

上午八点二十分，我和学校所有的送考人员一起站在敬业楼边，目送着学生。他们沿着林阴道，经过那棵还能“照眼明”的老石榴树，走向钟秀楼，陆续地坐进各自的考场。

空气里吹着的风，轻柔，凉爽，像暮春一样。头顶的那一方天空中有几片云在悠悠地飘，阳光淡淡的。老天也眷顾着这些正要过独木桥的孩子们。有情的苍天，愿您永远年轻！

开考铃声一响，我历时三年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二

虽然我的心好像还没能和天上的那几片云一样飘悠起来，但不管怎样，今天我可以早点回家，精心为家人做几样好吃的，三个月来我几乎没有认真做过一次饭。

昨天临睡前就拟好了一份菜单——

第一道，香辣肉末茄子煲。十多年前，老公的朋友齐先生请我们全家吃饭，饭桌上的那道肉末茄子煲令我们一家三口念念不忘。后来我就买回菜谱照着做。渐渐的，这道菜成了我的拿手菜，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每逢家里请客，它是我的“保留节目”。但不知今天做出来是否还会听到父女俩的那一句“味道和饭店里的一样”？

第二道，清蒸黄鱼。这道菜做起来比较简单，等锅里的水烧开后，把放好葱、姜、尖椒、油、盐、料酒等各种佐料的黄鱼往蒸架上一放，蒸七分钟，再焖七分钟，大功便可告成了。只要掌握好时间，蒸出来的鱼必然鲜嫩爽滑，叫人百吃不厌。我想今天一定不会直到吃完饭才想起锅里的这道菜了吧，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看着闹钟守着它了。

第三道，蚝油生菜。这道菜做起来最省事，只是我得去超市买一瓶蚝油。家里用蚝油已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第四道，蕃茄土豆排骨汤。这是女儿上学期从同桌的保温杯里尝过的，她回家对我说：“陆舒媛真有口福，她妈妈天天给她煲不同的汤，而且每一样都很好喝，今天的蕃茄土豆排骨汤特别好喝。”女儿随意说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并不是一个懒惰的妈妈，我自信我也有能力煲出各种很好喝的汤。可是，煲汤是慢活，我实在没有闲情花几小时守着砂锅里袅袅蒸腾出来的热气。我当时应诺女儿：“等妈妈空一点了，也做蕃茄土豆排骨汤给你喝。”这一声应诺今天总算可以兑现了。

四道菜，三个人，团团坐在桌前，边聊边吃，边吃边聊，家本来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然而现在，这样的场景已成了很多家庭梦寐以求的温馨了。今天我要回归为人妻为人母的本位，营造一个温馨场景。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可是，现实的绳索总是很强硬地将我羁住，让我不得不游离在自我之外，我那份意愿的天空就像高楼林立的城市天空一样，越来越小，越来越来小了。

三

我在厨房里专心致志地做着我的“贤妻良母”，家里的电话响了：“喂，J老师啊，作文题目是《怀想天空》哎！”是还守在敬业楼边的身为班主任的小D打来的。“啊？难喽！”

……

搁了电话，我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刹时脑中一个闪念，我那些坐在考场里的学生在看到这个作文题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下意识地抬眼望窗外，如是，那真的需要“怀想天空”了，因为放眼所及的地方只是灰蒙蒙的一隅，连飘浮的云也已无迹可觅了。天气预报真的越来越准了——6月7日晴转阴。我想真正意义上的天空不应如此！

命题人英明，看准了今天是个需要怀想天空的日子。

真正的天空究竟是怎样的呢？翻寻着记忆的仓储，思绪又一次定格在童年的天空——

白天，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几朵棉花一样的在云安详地悠游，各种鸟儿轻快地展着最优美的身姿，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树梢远去；晚上，黑绒般的天幕上缀满了闪烁的星星，七月初七还能看到牛郎织女提着灯笼在约会，只要有意对着转瞬即逝的流星许下最美的心愿；倾盆大雨过后，会有一道美丽的彩虹从天的这一端架到天的那一端，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新如洗……。

我想，值得怀想的天空应该是这样的。

英明的命题人，定然是个环保卫士吧！

真不知道我的学生们的记忆中，有无这样的天空，“怀想”可是得以记忆为翅羽的呀。我们所在的小城，虽然高层建筑不高也不多，但真正的天空也早非抬眼即是了，大概只有当他们远足郊外或者驰骋球场的时候，才会看见那比较原始的天空。然而，他们进入高中以来春秋时节狂想着的远足，一次又一次地成了泡影，最后由奢望演变为无望；在这一年里，体育活动的时间缩水缩水再缩水终至蒸发。他们仰望天空的视线早被铺天盖地的复习资料挡住了。

可是现在，为了十二年来的埋头苦读见成效，他们必须拨开记忆和思维的厚幛，去怀想天空，或者去虚构天空的宏图，我真不知道他们笔下的“天空”会是什么？

精明的命题人啊，击中了学生们的软肋了！

四

正写着这些的时候，一位学生的父亲打电话来说，他的孩子考完语文出来时哭了，不知道怎么写这篇作文。我一面安慰这位父亲，一面愤愤地想：是哪个促狭的家伙出的鬼作文题啊，竟害得我那位作文一直很不错的学生考丢了信心呢？！

可转念又想，这题出得也算是扣准了世事的。我需要怀想那一片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天空，学生们需要怀想那一片可以自由放飞的天空，羁身宦海的人需要怀想那一片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天空，铁窗里的赵大荣需要怀想那一片受人敬仰可呼风唤雨的天空，真正的电影人需要怀想那一片不夹杂丝毫“潜规则”的天空，赵忠祥需要怀想那一片用不掺一丝绯闻的磁性音质解说着《动物世界》的天空，鼋头渚边的人们望着浮满蓝藻的水面需要怀想倒映在水中的那一片如画的天空，伊拉克人需要怀想那一片和平鸽展翅的天空，……。现实中我们许多人的天空的确只存在于怀想中了！

睿智的命题人啊，洞悉了人世百态了！

况且这题应该很能区分学生的写作水平的。如此说来，当是一个很好的作文题啊！

那么，到底该怪谁呢？

天若有情，天不能不老啊！

200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