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的大学,分两个校区。本科四年,头两年在A区,后两年在B区。
A区和B区离得远,堪堪坐了一个钟头的地铁还要再搭上一个半钟的公交车,便是两个区之间的距离。
A区偏远些,头两年学生在这里“吃苦”;B区在市中心,学生后两年在这儿方便实习。
A区的饭堂好吃,有四层;B区的饭堂难吃,有两层。
我记得大一刚升上来时,吃了A区食堂一楼的蛋包饭,可能是离乡背井后的第一顿饭,可能真的饭堂师傅烧菜功夫了得,我那时候吃下第一口时,觉得世间最美味的饭菜,也不过如此了。
那一天晚餐,我又点了一份蛋包饭。
两年过去,我收拾完东西,看着曾经居住过两年的宿舍,如今如同刚来时般干净利落,不来由的升起一股不舍。当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大巴时,我三番两次的回头看,看我一眼那环山围绕的校区,看我一眼那漫步过的林荫小道,随即又不看,我怕我会哭。
到了B区,刚开始的确是各种不适应,我不习惯那里的新宿舍,我不习惯那里的新环境,不习惯那里的,新食堂。
食堂同样也有蛋包饭,我并不是在第一天去的时候便点了这道菜,我是在差不多熟悉了B区的一切后,点了蛋包饭。
第一口,我皱了皱眉头,并不是特别好吃。随后的几口我也没了耐心,最后我也没能将整盘都消灭干净,我头一次吃剩下了。
后来有一次我有事在身,回了一趟A区,顺道的,我去了学校。
那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到了学校,饭堂已经没多少人,我走到蛋包饭的窗口前,和师傅要了一份。
师傅看起来五十多岁,眼角的皱纹褶出几道深深的刻痕,此时那双眼睛正带着笑看着我。
我累了一天,也饿了一天,狼吞虎咽的,我都不记得当时怎么吃完那一盘的,反正最后那盘子干净得可以免去洗涤这个环节。
我放好盘子,洗了手,也不急着走。我走到窗口。
——师傅,其实啊,我是大三的学生了,B区那边的蛋包饭真不好吃,我就点了一次,没再点过。还是您的手艺好,我吃了还想吃,天天惦记着,这次索性就跑来吃你这顿饭了。
我笑眯眯的说着谎,师傅也不会傻到相信我真的会为了他这顿饭跑这么远回来,但他也不戳破。
——是吗,你们孩子吃的开心,我也开心,喜欢吃下次你来了跟我说,我给你亲手做份特制的蛋包饭,保证别的学生都没这待遇。
师傅说得好不豪气,颇有那种江湖上英雄惜英雄,各自碰杯后眼角的满满赞赏。
我笑着答应,临走前不忘多叮嘱一句,让师傅千万别忘了,师傅笑着答应。
就这样,我带着师傅的那张欠条,回了B区。
学校在市中心,大部分学生都是不浪费资源的,找各种兼职。有家教的,有服务员的,有派传单的,有拉客户的。
我也或多或少,隐隐感受着周遭有意无意的压力,硬着头皮找了几份兼职。渐渐的,我的生活被课程与兼职塞得满满当当。
到了大四,这种情况更是丝毫未有转变,反而更甚。我东跑西跑,今天在这家投了简历,明天在这家慷慨激昂的面试。我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一个馒头一杯豆浆就是全部。
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并不意味着你就能融入快节奏。
屡屡受挫之后,我带着这份失意回了A区。我回A区,并不是偶然,一来想去那边找找路子,二来想回学校,想回大山看看,透口气也好,歇会脚也罢。
进了饭堂,我下意识的就往蛋包饭的窗口走去,想起来师傅还欠我一盘特制的蛋包饭呢。往里瞧了瞧,没看到师傅的身影,这时一个小伙子走近前。
——小哥,吃些什么?
——那个之前的师傅呢,还在吗?
那小伙子愣了愣,随即跟里边的人说了几句。
——你说的是吴师傅吧?
……
我看着眼前的蛋包饭,却迟迟没有动汤匙,他们说吴师傅去年突发脑溢血,就这么走了。
愣了好一会神,我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没有那种熟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换了人后烧菜方法变了,还是我听了吴师傅的事后太过惊讶,那顿饭我实在是有点食不知味,最后只能草草的吃了一点,便倒进了垃圾桶里。
回B区的车上,我一直在想当初吴师傅和我说的那句下次,他给自己承诺了的蛋包饭,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一场突发脑溢血给带走了。
我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不再执着于吴师傅的那张欠条,我在想,有多少个下次,有多少个以后,在我们或快或慢的生活节奏下,硬生生的成为了后会无期。
这让我想起我大学的同学小Y。小Y是和我一个班的,隔壁宿舍,人长得不说十分帅气,但处久了总能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而且他总能带动气氛,幽默风趣的,深受很多女生的喜欢。
说来也巧,向来文静的我,上大学时阴差阳错的就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个时候小Y和我都是有牵挂在身,各自都有自己的女朋友。也许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容易的谈到一块去。
我时常和他夸赞我女朋友的乖巧,他也时常向我炫耀他女朋友的大方。
凭着小Y那突出的人格魅力,在学校里的人脉也十分广,经常有事没事的,就有人找上门来拜托他帮忙,也有的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走,留下一脸无奈,但却不好拒绝的小Y。
大一一整个学期,我从刚开始的和小Y偶尔坐在宿舍楼下吹风谈心,到后来只能看着他早出晚归,旷了很多课只因为社团部门的工作。
就连他的朋友圈,也只剩下的部门的招新、社团的聚餐。我本以为他的朋友圈就会如此,按着这个趋势走下去。
直到某一天晚上十一点多,他发了一条朋友圈,但很快便删了,可还是被眼尖的我刷到。
那条动态写着——总而言之,是我对不起你,但还是想说,谢谢你。
我二话不说,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小Y吗,你那条朋友圈怎么回事啊,没啥事吧。
——哈,我都删了还被你看到啊。没有啥事,瞎写的呢,不早了睡吧。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风声,下意识的抬起脚朝阳台走去,往楼下一望,一个略显孤单的身影在宿舍楼后的斜坡那里坐着。
——你坐那等我。
我顾不得听那头什么回答,挂了电话拿起衣服便下了楼。
当我走到他身边时,能闻到一股轻微的酒味,地上是散落的空啤酒瓶,还有大包小包的零食花生。
他明显愣了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开朗模样,只不过此时看起来略有些牵强。
——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外面瞎溜达呢。
我没有回答他,就这么站着,看着他。
他没有恼怒,低下头拿起地上的啤酒瓶。
——反正都出来了,坐下来喝几杯吧。
这时我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吃起了花生。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吃着花生。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用意,他灌了一口酒。
——我和她分手了。
我当时的确有点惊讶,但其实来之前也是有猜到些许。送花生的手依旧没停。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聊了好久,小Y说两人其实都挺舍不得的,毕竟从高中交往到现在,也不短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孩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但也很严重。小Y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对她的关心变得越来越少,两人间从之前的无话不谈,睡前晚安,变成如今的偶尔打个电话,却还是通话中。
小Y承认自己的确是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其他事情上,而忽略了对她的关心。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答应过的事,都因为一句我很忙,而成了空谈。
小Y说,他记不得这一年里自己放了她多少鸽子。
记得她问他什么时候带她去小蛮腰看看,他说最近太忙了,等下次吧。
记得她和他约好在纪念日的时候自费去杭州玩,那时候他满口答应,后来她再谈起,他只是抱歉的说了一句没时间,等下次吧。
记得他生日那天,她提前一个星期订好了餐厅,团购的钱都已经付了,为了给他惊喜愣是忍着小秘密不说。生日那天打了十几个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不耐烦的说了句,没什么事先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这边正在聚餐呢。她捏紧双手,今天你生日我们出来吃顿饭吧。他顿了顿,等下次吧,生日这种事没必要当天过,等我有空了,请你吃大餐,就这样我先挂了。
嘟。嘟。嘟。
那天她一个人含着泪,吃下了那顿情侣套餐。
我听完他的话,看着他从刚开始的嬉皮笑脸,到后来的泪流满面。一肚子责怪却说不出来了。
那晚上风大,他啤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倒,喝下一杯就骂自己几句,我一边陪着他喝,一边劝着他别喝。他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瘫坐在那里抹眼泪,我也陪着他哭,两人就这么对着斜坡对面的山喊。
眼泪流过脸颊,风一吹,冻得人发抖,我跟他说回去吧不早了。他应着声,起身看着那山,久久才吐出一句,终究是我对不起她啊。两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着回了宿舍。
那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的不能眠,枕头下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我拿起手机,是小Y发来的一条短信。
——其实现在想想,人这一生有多少个以后,有多少个下次呢。我总和她说等下次吧,等有空吧,这没有期限的空头支票不知不觉竟带给她那么深的伤害。
我反复的看着他那条短信,屏幕暗了便再点亮,看了好久后,我下床走进厕所,怕弄醒熟睡的舍友,没开灯,摸着黑蹲在角落里。
打了个电话给她,也忘记了那时候是凌晨三点多。
——喂,你干嘛啊,都几点了。
——上次你说想去看的那个艺术展,我这周陪你去。
——咦?真的吗,你不是说这周社团要排练。
——不排了。不排了。就这样,你早点睡吧。
听着对面轻轻的笑声,我挂了电话。一个人蹲坐在乌漆墨黑又脏臭的厕所里,笑得比谁都开心。
我常在想,时间向来不等人,命运却时常捉弄人。我们口中念叨着的那些随意的以后,挥霍光后,该拿什么去弥补。谁也无法确定自己还有多少个年岁可贪,谁也无法知晓别人还有几多个日光可追,所以无论是我们随意答应下别人的那句以后,还是我们手上攒着的那堆空头支票,本身便是一种无心的伤害。
我们口袋里,欠下了太多张饭票,是那一盘盘的蛋包饭。就像饭票上的有效日期,期限一到,即使票子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蛋包饭,你也只能揉碎了它,扔到垃圾桶里,什么都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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