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

白岩松，央视主持人，微博语录四大天王之一。许多微博流行语录都假借他的名义，但是，下面这三个在10月13日电商峰会上的提问则的确出自白岩松：

1、如果互联网只是使富人变得更富，而穷人只是在淘宝上买一些便宜的东西，请问互联网有什么意义？

2、如果互联网只是使大城市变得更便捷，人人向往，房价变得更高，而小城市只是在互联网上打打电子游戏，请问互联网有什么意义？

3、如果互联网只是使城市生活变得更美好，却让我们的农村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要靠天吃饭，请问互联网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这三个问题完全可以载入史册，被称为“白岩松三问”。当我们的后人研究互联网发展史的时候，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在互联网发展早期关于互联网的奇谈怪论，想要了解人类对于新生事物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排斥，那么白岩松三问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这三个问题本身并不值得一驳，因为只要反问一句“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里，这些问题又如何呢”，所有三个问题就不攻自破了。富人更富是互联网造成的？房价变高是互联网造成的？农村靠天吃饭是互联网造成的？但是，提出这三个根本站不住脚的问题本身，就不单纯是见识和智力上的问题了。把贫富差距扩大、房价上涨、农村发展迟滞归结于互联网，这得有多么深沉的用心才能问得出来？如此娴熟的甩锅手法，又岂是凡人朝夕之间所能够抵达的境界？

不过，借这三个提问，我们可以重新思考一下互联网这些年所带来的改变：

以新浪为代表的初代互联网门户网站崛起，和以QQ为代表的网络通讯工具兴起，同时在两个方向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人和信息之间的联系，人和人之间的联系。离开报纸和电视，去网站上看实时动态新闻，这让人类和信息之间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直接、紧密和高速。人们往往只是注意到了互联网对信息获取速度上的变化，和便捷程度上的变化，但忽略这种变化的本质---互联网如同胶水一样，把人和信息粘合在了一起，同时也造成了人类自身信息化的开始---每个人从能跟帖和转载开始，变成了信息化的一部分，个人即媒体初现端倪，但是后果要很多年之后大家才能理解。

打破地理空间上的限制，QQ的“看谁在线上”功能彻底改变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在QQ软件和聊天室出现之前，中国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陌生人交友。被地理分隔的人们第一次通过一个软件彼此连接在一起，而且是以实时的方式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如果说过去10年间有什么东西极大促进了国民彼此认同，那么QQ毫无疑问地应该名列榜首。对于一个海南的人来说，黑龙江曾经只是一个地理概念。但是，一旦拥有一个黑龙江的QQ好友，可以访问对方的Qzone空间相册，阅读日志，那么黑龙江就变成了非常具体的一个存在。同样的，人们只注意到了通讯工具带来的便利，却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有了QQ之后，人们开始拥有了数字资产。并且因为拥有了数字资产，人们开始把自己数字化，这加速了个人的信息化进程。

以Google和Yahoo为代表的搜索引擎第一次完成了互联网的世界地图。于是，整个互联网作为一种人类的新疆界在历史上登场。当时的争论在于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它们是彼此相对独立，还是互为补充，又或者是终将融合？答案很快就出现了，互联网作为超级黏合剂，再一次把人和物联系在了一起。EBay、亚马逊、淘宝的出现，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让网络世界变成了现实世界的投射和延伸。电子商务促进了物流的发展，本质上互联网做到了一个以前之后魔法师才能做的事情：相隔千里，你动一下指头，然后某样东西就来到了你身边。所不同的是，魔法师使用元素和魔力，你使用互联网和快递员。至此，现实世界中你所能做的事情，除了开会、约会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在网上做了，包括就业---人们开始习惯自己在网络世界里的职业身份：网络卖家、网络记者、网络作家......

感谢乔布斯，是他带来了第四次变化。iPhone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手机的革命，时至今日，我们应该看明白了一件事情：互联网和世界之间联系了起来，而且实现了彼此互动，而智能手机就是人类和世界互动的终端。在以前，我们和世界互动的方式是挖个坑，放把火，砍棵树.......但在今天，我们拿着智能手机在街道上追捕口袋妖怪，我们在博物馆扫描展品二维码听语音讲解，我们在办公室用APP通过摄像头监控保姆在家如何照顾孩子，工人在仓库如何进出货物，甚至是在电脑屏幕上指挥无人机在数千公里之外杀死敌人......有了互联网之后，世界再没有所谓“现场”，也再没有所谓“亲手”。

为什么人们现在对VR技术，对自动驾驶技术抱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因为这应该算是打破人与世界互动的最后一个障壁。如果戴上VR眼镜我们会信以为真的话，这意味着我们和自己所见到的虚拟图景互动同样可能在现实世界里产生结果。想一想看：一位外科医生在5000公里外戴上VR眼镜，在空中操纵根本不存在的手术刀，于是，5000公里之外的病患身上，医生操控的机械臂正在精准地用手术刀实施手术。

与此同时，手机作为终端也在不断向互联网上传我们的信息，彻底完成了每一个人的数字化。当一个用手机娱乐、消费、社交、学习、运动的时候，他的行为就转变为数字，成为机器可以计算、预测和服务的对象。一开始我们只是上传了个QQ秀，点击开一篇新闻，但很快淘宝会知道你需要购买的物品，亚马逊会推荐你可能感兴趣的书，银行会在假期来临时推荐你搜索过多次的度假圣地并且提供了信用卡分期旅行套餐，宾馆会记得你喜欢睡在床的哪一侧习惯的睡眠温度是多少甚至是你最常用的避孕套品牌......

为什么说讨论互联网的意义是个笑话？因为互联网已经把人和信息、人和人、人和物、人和世界黏合在了一起。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不断上传自己的数据，不断用自己的行为调教无处不在的算法，彻底把整个世界互联网化。所以，什么是互联网的意义？互联网本身就是意义。

如果对互联网的发展有基本的认知和了解，你就会明白白岩松三问避开了真正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随着我们不断在互联网丰富自己的数据，迟早会在网络里构造一个全数字化的“我”，这“我”比我更懂自己要什么，能做什么，能力也远比我强大，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我就是我，还是说我和互联网里的那个“我”加在一起，才能称之为我？

---随着技术的不断提升，互联网本身是否会形成智能？或者说，人类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会发展到哪一步？如果人工智能开始大规模出现，那么人的位置又在哪里？未来十年或二十年间，哪些人类的工作会被人工智能所替代？简单说：我靠什么退休？我的孩子又靠什么工作？

---人类和世界的关系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变化，那么，人和世界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人类和互联网之间未来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是会继续做世界的主人？还是成为半人半机械的怪物？又或者是我们和人工智能相安无事地共同生活在一起，它们是我们的朋友和助手？还是说我们终将被少部分人以及他们和机器所形成的联盟奴役？我们孩子的孩子在未来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无法变更的命运？

在我看来，这些问题远比白岩松三问要重要得多，也更为急迫得多。正如一开始的那首歌里唱的那样：But time in not on your s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