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如盖

亭亭如盖

不晓得为什么，最近我常常记起我这棵小石榴树。是想给它写点文字的，但我终究没有写下去。我在心里责问自己，是否已经将它抛在风里，远远地飞走了呢？我夜里想起它，总是没由来地惆怅，我想也许是该写点什么了。

亭亭如盖

应该是多年前临近秋天的时候了，学校要开学了，我不满六岁。我被大人牵着手走进小小的院子里，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在那里度过六年的光景。起风了，我瞧见有一棵落叶树，叶子呼啦啦掉下来。那就是我的小石榴树，它栽在角落里，阳光也照不见，雨水也淋不到。初见时它很瘦弱，甚至它是憔悴的，仿佛是因为秋天而病恹恹的了。我拍拍它身旁的土，好像是要把我的梦种在那儿一样。

亭亭如盖

些许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有这么一棵树。夏季的下午，大我两岁的诸葛带了几个石榴分给我们，说是有石榴吃。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撇嘴不屑道，哪里来的石榴，定是你又偷溜出去顺的。他倒不生气，只是笑着一指，外面不就有棵石榴树嘛，你倒再贫嘴。我一听，急急把手中石榴往他怀里一丢，一看，这不正是当年那棵瘦小脆弱的树？我记起来，它竟有了这么大一棵。繁盛的树冠里闪着盈盈的波浪，起风了，小石榴树微微晃荡，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时，一人一树，相望无言。

亭亭如盖

小石榴树生的好看，自是招蜂惹蝶。春天喜欢待在树上，起先不会上树，渐渐地却是学会了。夏天它结果，我们便央着诸葛打个石榴下来。秋天便做秋千，风不止，秋千不停。冬天走不出门，只好看着小树在寒风中直打颤。

四季流转，小石榴树依旧绿意欣然。那一年里我的作文得了奖，我兴奋地拍拍小石榴树的树干，看呀，我的梦，如今花开的甚好。我欣喜地将同伴聚在树下，要宣读这个喜讯。我独自神气地爬上树，这才告诉大家这个消息。跳下树，伙伴们争相道恭喜，诸葛也说，小家伙，你将来会有出息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像年轮里的一环，拥挤得那么心安。

亭亭如盖

转折出现在冬天，一切戛然而止。那一天很冷，可是诸葛却要出门去。我瞧瞧时间，挺早，眼风一扫却见他拽着的行李箱。“你要去哪？”我的声音在抖，一定是因为冷。诸葛第一次没有对我笑，他好像挺难过的。他最后一次拥抱我，然后拍拍我的头，“小家伙，我要走了。我会寄信给你的，要记得给它浇水。”他努努嘴，示意我看后面：我的小石榴树耷拉着脑袋，干巴巴的，像个老头。它蔫蔫的，一定是诸葛忘记浇水了。我这样想着，看着诸葛挥挥手，消失在转角。起风了，我的身后，小石榴树落了一地的叶。

亭亭如盖

很快我开始为升学忙碌，每天争分夺秒，紧张得脚不沾地。陆陆续续地，我的文章又得了一些奖，但我却再没有那个时间与兴致去高兴。春天过去，升学忙完了，我恍然想起约定的事。我没有给小石榴树浇水，甚至已经遗忘了它。我愧疚，我想补偿，可是一切已然过去，如今我拖着行李，我要离开了。找不到谁能托付，我最后回头看了它一眼，它依然开的盛，只是繁花之后掩着少许孤独。起风了，我看见它落了叶，一片，一片。

亭亭如盖

现下我的梦要结出第一个果子，青青的，涩涩的，但毕竟有，就是聊胜于无。可我放不下我的树，它在那儿，静静的，蓄着我的梦。它一定长得很高了，一定开得很盛了。无论它是什么模样，我想看看它。我于是去了，我去看它。许久没有造访，竟看见小院的门落了尘。我拂去上面的灰，竟发现信箱里躺了几封信。我好像想起些什么，心中一惊，颤巍巍去拿了拆开。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我很欢喜，接着便去推了门，心却直坠到底――空空如也，院里一派荒凉。小石榴树不见了。被砍倒了吗？被移植了吗？我不愿去想，只是深深地懊丧，却不知道到底是对不起谁。

起风了，我捏着单薄的几张信纸，泪水滑落，一滴，一滴。

我想起《项脊轩志》里的一句话来。

“今已亭亭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