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闲暇的时候浇浇水,修修枝。我七月的时候回到家,长势极好,要走了,花期还没败,独默默径自地开着。她和她的花一样,习惯着沉默,含蓄,甚至不会轻易坦言对一个人的思念和牵挂,于是用自己的方式传达着一切,譬如对外婆的,对我的。
外婆爱花,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窄窄的石子路从门口延伸到堂屋,石子路的两旁花团锦簇,风轻轻吹,花香装满了堂屋,落花铺满小道。那些是她亲手种下的,身体还健硕的时候每天都要耗上大半日的光景精心呵护。小花园的盛况伴随外婆的离开而衰败,很久以后妈妈开始在家中种起了花,里里外外都是。每次打电话她会在末尾欢愉地说,要开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她从前是无心花草的,只因为这是思念之人的喜好,在寻找慰藉的同时慢慢爱上,于是想要和牵挂疼爱的人分享开花结果的盛大喜悦。思念是给外婆的,牵挂是给我的。
外婆会用大大的背篓晾晒糯米,它们挤得紧紧地,粒粒撑着月白的肚皮在阳光下沐浴。这是为做米花糖准备的,年后,便是一家六口的宝贝。她会将青翠翠的蔬菜一棵棵放进陶土制的罐里,沿边压几个光滑的鹅卵石,灌一层水,隔绝空气,贮藏一整个冬,再取出时香气四溢。外婆的能干和精明在方圆百里被人称羡。这些,都是后来妈妈跟我说起的。她说起这些时,手里正在重复着这一切,外婆在很多年以前便尽数教会了她。
我喜欢在妈妈做饭的时候挤进她的厨房,看她手忙脚乱的在捣蒜和油锅间争分夺秒,一翻一炒间熟练的加入各种调料。炉上的汤咕噜噜的响,薄雾袅袅,我看着她在厨房不停的穿梭。很多年以前,也许她也是这样安静的站在一旁看外婆在属于自己的厨房里忙碌。外婆担心女儿一无所长,使出浑身解数教会她料理一切,她的孩子为人母后便依照母亲当时的样子指导自己的女儿。长大以后有人问我,会做饭吗?会洗衣吗?我连电表都能修,洗衣做饭何足挂齿。是的,我很骄傲,这都是她教会我的技能。
一月的时候回家恰逢赶上邻家叔叔结婚,鞭炮响起的时候,人流已涌到巷口。妈妈是媒人,穿着喜庆又端庄的玫红色呢子外套,我站在家门口避着礼炮看着热闹。很多年以后,我也将有这样的一幕,不同的是,这五十米长的巷子我是走出去,从此是沾满别人家烟火气息的新妇。她也会像现在着喜庆的服装站在人群中,一如很多年前外婆站在人群中,送她离开。我不知道她会流露出怎样的情绪,但我清楚,那一定是和外婆的一模一样。
她体弱,隔三差五总在生病。史铁生说:久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她和外婆一样信奉金銮殿里的神,逢年过节都要带我去祈拜。虽然,这一切在她年幼的女儿眼中尽是荒唐和可笑。甚至振振有词,人定胜天,绝不屈就迷信。现在,我会安静的与她并肩在佛前合十叩首,成长使我懂得了这是她的依托和希望。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她的心愿无非是家和人安,尘世的苦难常常始料不及,而她是脆弱的,不知所措的,只能求济神灵。可惜她的女儿成长起来得太慢,现在才开始懂得,经年累月的独自让她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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