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蛮子
01
周末去京城看望孙子孙女，经历了一件事情，不由得让我联想到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正像文中先生描绘的那样，“教我惭愧，催我自新”。
02
这几天北方的天气反常，是多年不遇的寒冷，最低温度直抵零下10几度。习惯早起晨练的我，不愿打搅孩子们难得的周末，穿裹严实来到公园锻炼。
天蒙蒙亮，地面因冰冻有些湿滑。公园里少了一往的载歌载舞、喧嚣热闹，但仍有许多惜命的老年人三五成群，步履匆匆。
我搓搓手，揉揉脸，迈开双腿慢跑了一截，身体微微发汗的时候便开始快走。
公园里的湖面已经结冰，湖的一角，数名工人正在召开班前会议。工人们身穿黄大衣，一个个怀抱工具双手交叉藏在衣袖里听取安排。从零星听到的讲话内容和周边的设备能猜出，这里正紧张筹备冰雪节。
我随意地边走边看，来到一排房屋前。与清晨的朦胧相比，窗户透出的光亮非常醒目。我驻足细看，屋内热气腾腾，有人在走动，有人在桌前吃饭，这原来是一个早餐店。
我好奇地掀开厚厚的门帘走进去，看着干净的环境和热乎乎的饭菜，不由得勾起了食欲。何不顺便吃个早餐，一方面回去了省得再吃，另一方面可以驱寒保暖？念想之间，我已端起了黄色的托盘。
豆腐脑、油饼、茶叶蛋，虽然远在京城，还是改变不了传统的“老三篇”，总觉得家常饭吃起来热乎、舒服。
03
回家后我下意识地看了下戴在手腕上的手环，手环上扣着的的耳机不见了。我吓了一跳，赶紧四处找，把几个口袋翻了个遍，不见手环的踪影。
我极力回忆早上出去的情景，扑捉最后一次用耳机的相关信息，终究没有任何线索。
我看了看空壳的手环，很沮丧。虽然耳机不值多少钱，但给我带来很多不方便。有这个耳机，晨练时，可以边跑边听语音文章；开车时，不用拿手机就能直接接听电话；乘坐高铁时，欣赏音乐，不会影响别的乘客……
耳机对我太重要了，我实在想不通，怎么能丢了呢？我坐立不安，决定沿晨练的路寻找一次，万一、万一找不到就再买一个。
看我刚回来又要出去，刚起床的孙子大宝也要跟着去。我说：“外面太冷了，爷爷去寻找耳机，一会儿就回来。”
大宝天真地说：“我是消防小哥哥，我有火眼金睛，能帮爷爷找到耳机”。孩子们经常看动画片，对消防战士很崇拜，自称为“消防小哥哥”。
我拉着大宝的手，沿着早上回来的路往公园走去。远远看见一个黑点，我紧走两步，用脚一踢，是个小树枝。看到前面一个耳机般大小、黑乎乎的东西，大宝高兴地说：“找到了，找到了”，边说边往前面跑，我赶紧跟上，低头仔细一看，是一截冻干的狗屎。
就这样，一会儿希望又一会儿失望，我目不转睛地往前走。途中，大宝说有点冷，我搓了搓手，轻轻地揉了揉孩子的耳朵和脸，然后抱起他。已经长到三十几斤了，又穿得圆嘟嘟的，我抱着很吃力，但仍然不忘低头寻找着我的耳机，期待着会有奇迹出现。
一直找到我吃早餐的饭店，我想，再找不着就没希望了。
进了饭店门，除了零零散散吃饭的客人外，一名中年女服务员正在整理碗筷，我指了指我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抱着试探的口气问：“你好！我刚才在这里吃饭，我把这个丢了”，一时没办法给她说清楚啥东西，我指了指我的手环。她怔了一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耳机：“不会是这个吧？”我眼前一亮，的确是我的耳机。我高兴地接过来，迅捷而轻易地扣在手环上。服务员说：“我收拾餐桌时发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扔，便先装起来了”。我合着双手连声道谢，也低头引导大宝说：“谢谢谢谢！谢谢阿姨！”
离开早餐店，我的心情好极了，抬起双腿蹦了几个高高。人生几大幸事，其中之一便是丢失的东西失而复得。
我兴奋地拉着大宝一路小跑回返，想起出门时他说他是“消防小哥哥，有火眼金睛”，觉得是他给我带来了好运气，便把他双手托举起来旋转了好几圈，连着在两个冻得红彤彤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04
好运气带来一整天心情愉快。夜晚静下心来后却生出几分不安。
人家服务员帮助咱把耳机收拾起来，完璧归赵，不能光口头说个感谢就算了吧？
我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想了几套方案：写封感谢信吧，太俗，又不能给服务员带来什么实际好处；给人家手机转几十块钱吧，没有人家微信，她也肯定不会收；直接给钱吧，可能要，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让外人发现。我思来想去，最后拿定主意，现场给钱表示感谢是上策。
当晚我就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百元面币，装在最容易掏出来的那个口袋。我后悔自己平时口袋不装现金，要不，接收耳机的当时就给服务员奖励了。
第二天早晨，我比往常更早出去晨练。其实就是想去了却一桩心愿。
餐厅还是那么静谧，几个老年人静静地用着餐。
我进门环视，一下子就看到那个收拾餐桌的女人。是她！个子不高，脸微黑，眼睛不大，头戴一个贝雷帽，棉衣上套着红颜色的工作服，圆鼓鼓的。她一手拿抹布，一手端托盘，很麻利，看哪个桌上客人走了，便很快过去收拾干净。
我先打好餐，环视四角没有监控，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我佯装吃饭，却眼睛不离服务员，等待她靠近我。
不一会儿，她来到我邻桌给纸盒添纸，我向她招手并轻声喊道：“服务员！”，她忙着手中的活计，习惯性地应声：“唉！马上”。
她来到我的餐桌前，用眼睛询问我有什么服务需求。她应该认不出我了，我指了指手环，然后快速地掏出早已单独装好的100元钱，平摊在桌上压低声音说：“谢谢你！”她应该感到唐突，但立即反应过来了：“不行不行！”边说边去其他桌上忙碌。我估计她也是脑筋高速运转了，片刻后，又回来跟我说：“我又不知道那是啥，我只是顺手装起来”，她拿起桌上的那张钱，放到我的托盘里，坚定地说：“这个坚决不能要”，就很快离开了。
千思万虑的方案出现了意外，我突然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我斜眼看了一下邻桌，好像他们在纳闷地看着我，不明就里。
我想着钱可以表达谢意！我所在的小地方，保安、服务员工资都是2000元以内，即便在京城，这些打工族们工资也高不到哪里，100元相当于一天的工资，我拿100元可以表达心意了吧？但我错了。
在我们的观念里，每一个善举都应得到相应对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起到鼓励作用。而在有些珍贵的普通人看来，一切不过是遵从内心的最自然朴素的举动，不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
05
“我这时忽然感到一种异常的感觉，觉得他浑身尘埃的后影，瞬时巨大了，并且愈走愈大，须俯视才见。并且他关于我，逐渐的又简直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这是鲁迅先生《一件小事》中的一段文字，比以往任何时候，我更能体会鲁迅先生当时的感受。
第三天早上晨练完，我还是去那个餐厅吃饭了，但我缩在一个角落里草草吃完离开，我害怕看见那个服务员，我怕她看出厚厚的羽绒服里那个“小我”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