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是我们门中的,和我爷爷是堂兄弟,我们很亲。
安爷,是山东的,因为外公家在山东,对安爷我也有一份尊重,一份亲切。
两个爷管着村里的菜园子,在菜地北头有个小菜房。里边有床铺,两个老人轮换守夜,看管菜地。床铺以外,放满了篮子,菜篓,锄头,铁锨之类的劳动工具。菜房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不能入内。
凡是不让你进去的地方都有神秘感,他们很少有俩人同时不在的时候。
有门锁着的时候,我们就会趴在门缝上朝里看。锄头,铁锨,篮子,菜篓。装满菜的菜篓,黄瓜,西红柿,我们叫洋柿子,还有茄子,都水灵灵的,看着就想啃一口。
有铁将军把门,除非把锁先咬下来,谁有那么好的牙口?
三爷个子高,很瘦,脸上爬满皱纹,喜欢笑,我见他,就大声喊:三爷。他会:哦!一声很长。好像很喜欢的的样子。他当然喜欢,该叫他爷的人多了,像我这么认真的可没几个。
安爷,是个罗锅,我看见他的时候也大声喊:安爷!他抬头很费力!转过身子才看见我,随意应一声!安家在村里没有几户,安爷被叫爷的次数比三爷要少得多。我那么大声,他竟然不很在意,我不跟他计较。
他们俩在的时候,我有时就坐在他们小菜房的门前跟他们闲扯。有时就看他们摆弄房前的机井里的水泵,电缆。我们隔着辈儿,好像也能扯很多东西,比我们的父辈要好说话。我们父辈看我们总是哪哪不对,很有横眉立目的味道。
说是坐,小孩子哪来的长性。蹦蹦跳跳要去菜地里看看。俩老头立即变脸,菜园子不是谁家的,小孩子不能随便就进菜园子。那菜是大家的!
我都叫你们爷了,逛逛菜园子都不行!逛菜园子是假,尝尝鲜是真的,什么菜不能生吃?黄瓜,洋柿子,茄子,哪个都好吃。纯天然的,土地最好的味道都长在菜里了。
不跟你们说了,不让去就不去!稀罕!
当然稀罕!我家有没有菜园子 ,可没有吃不完的黄瓜,洋柿子,茄子。
我想,我想。想得多了一点用都没有,再想,洋柿子还挂在菜园子的藤上,离嘴很远。
明着不行,暗着来!
那么多的打仗片是白看的吗?
先看地形。
菜园子北面是大路,从大路进去是跟俩爷扯闲篇的,菜园子只能看,远远地看,还不能走近。
南面,西面,东面都是玉米地。
西面太远,要走很多路,不合算。南面太长,还要从东面进去,保险是保险,但是玉米地太深,有说不出的危险。
只有东面,可以从菜园子的腰上进去。
白天,想都不要想,两个老人时不时会来巡查。逮住了,当场揍你不带商量的,我爸,我那些叔叔,三爷的亲儿子他都要揍!要把我拎给我爸,三爷只要在边上看就可以了!我爸揍我还不得下狠手啊!
当然,我爸打我也只有一次,还没打着!我现在有些后悔,那时他打我,我跑什么跑,给他打一顿,又怎么啦!
奇不成,偶成;阳不成,阴成。
我以前是不知道这些的,只知道,晚上有机会。侦察兵都是晚上出来的,尤其是善于夜战的八路军。当然他们不会祸害老百姓。
我也不会,只是想祸害几个黄瓜罢了。
天麻擦黑,大人们干什么去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坦坦荡荡溜出后门,不用假装,大大方方地装模作样,抓知了。
一个人都没有,装给谁看?既然心不在此,自然觉得到处都是眼睛。
到玉米地边上,先向南走一段,估摸一下距离。差不多从这里向西就在菜园子的腰上。
进!四周看一看,没人!
没有风,没有狗叫,有月亮,明晃晃的。不怕,它照得见我,拿我没办法。
离得还远,可以直着走。
玉米一行一行是南北向的,很稠密。南北走,流畅!东西走,就得拨拉。好在玉米杆儿柔软,隔一下,还不至于折断。只是玉米杆被拨动,总有声音。一个人在田里,安静地出奇。玉米叶儿发出的声音,惊天动地,听得人心惊肉跳。
算了,还是回去吧。
回去?那黄瓜不是白白等你了!
继续!迟疑只是瞬间的动摇!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那么坚定!
估摸差不多还有四五单地,我没有任何参照,只是估摸。这时候,再大明大放地走,你也太不把俩爷放在眼里了吧!
卧倒!匍匐前进!
我的速度一下子降下来,我不是不适应,我得听听动静。虫鸣,各种虫鸣不绝于耳,没有风。月亮亮堂堂的,从玉米杆顶端照下来,你就照呗!
一切正常!电影里这个时候应该有个头缠白羊肚手巾的老头,一手拎锣,一手拿锤,咣一声,然后说:平安无事吆!
我不可能去敲什么锣,那不疯了吗?
想起敲锣的老头,我都不紧张了。紧张什么,什么好紧张的!
前进!匍匐前进!
一寸一寸,我都能知道衣服上都是土。爬一会儿,停一下。不是累,要听听动静。虫鸣,各种虫鸣不绝于耳,没有风。月亮亮堂堂的,从玉米杆顶端照下来,你就照呗!
一只蛐蛐跳到脖子上,拍,轻点!不能发出声音。轻点就慢,手还没到,蛐蛐跳走了,真淘气!
搁平常,平常你有这个运气!逃得掉,能的你!
怎么爬不动了?使劲,还是不动!被巴地龙草给缠住了!讨厌!抽出脚就行,懒得理你!我有镰刀,看你得意几时!等着!
最后一行玉米,我已经看见菜园子立的各种架子!到了!
再听听。
没有动静,三爷,安爷不会趴在菜园子里等我。三爷趴这么长时间,恐怕脸上的皱纹里都是土了,安爷,你个罗锅,趴得下吗?
等等!菜叶下边除了叶子还有什么?
哎呀!竟然是竹签子,你要不知道,一脚踩上去,哼哼!
还好,有月光,亮堂堂的月光!
两位爷!你们想得出!
好吧!你们做初一,我来做十五!
仔细看,一根,拔掉,再一根,拔掉!一把了,倒过来,插在地里!明天你们看见,有的乐!
黄瓜!还有花挂着!顺着毛刺向上,找到蒂蒂,轻轻一扭,掉下来了!
趴着,听一听,没有动静!再来一根!
好了!够了!
该撤退了!时间长了,就会暴露!侦察兵从不恋战!
刚才是爬来的,掉头,动静太大。缩回去!
脚试探着拨开玉米杆儿,轻点,再轻点儿。退出菜地,缩回玉米地。
等等,再等等!听听!没有动静!继续缩!两个黄瓜捧着有些麻烦!你不就是为麻烦来的吗!
眼睛盯着菜地,你不能给敌人留个后背!当然,三爷,安爷不是敌人,但是这时抓到你,比敌人还可怕!
两行玉米,三行玉米,我已经安全了!
向南顺着玉米行子再蹲着跑一段,向东拐,向来路拐!
这时候,三爷,就是你能看见我,又能怎么样?追一个,量你也不行!
毛刺,黄瓜的毛刺,在衣服上擦一擦,咬一口!好吃,脆生生的!我现在都能听见那声音!
亮堂堂的月光照着,我一点都不着急,一口一口吃着,就好像我在自家厨房一样!
第二天,还去看三爷,看安爷,大声喊他们,坐他们的小板凳,跟他们闲扯。我都不记得我对他们的菜园子做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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