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食堂里三三两两拼坐着的工人们谈天说地，整个气氛哄哄闹闹，让人有点烦躁。谢二心不在焉的点了几道菜，拖着盘餐就去了靠墙的人少区域。咀嚼了两口不知是何味道的饭菜，还是决定一会就去请个假回家。

    虽然昨天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只说母亲住了院，不打严重，四个兄弟各摊了钱打了，不用专程赶回来。不过，谢二心里还是有些揣揣，使得总该要回去一趟也能够安心。

    匆匆给在老家的媳妇打个电话，叮嘱她先照看着家里，顺便告诉小女儿，要回家了，给她带礼物。听着女儿纯真的欢笑声，谢二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籍。

    不想，在上飞机的前一刻，就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说“妈没了，赶紧回来！”

    谢二的脑袋一瞬间空白，都不知该如何思考，胸腔里空荡荡的没有填补物，氧气都不怎么能够流通进入了。怔愣愣的先上了飞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一孩子在扑闹，扭动着要在机舱里跑，撞到谢二的腿边，小孩妈妈赶紧把小孩抱回来，对身边的谢二说对不起。谢二这才回神，看了眼望着自己的小孩，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哇......”的声音像个孩子，眼泪不要钱的额往下流。惊动了这边机舱的乘客，小男孩母亲很无措的看着别人看向这边的异样眼神，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空姐适时的过来递上毛巾，拿了一杯水。谢二接过毛巾，哭喊：“我没有母亲了。”旁边人抱有同情的一位安慰，也由着谢二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飞机外面青天白云，谢二此时的心比这天还旷大空落。

    谢二有在做父母慢慢老去的准备，偶尔生病，去几次医院，之后又缓和，一步一步慢慢去往那终点。或许对于母亲还要有所苛待一点，在她实在不能够动弹，满足一般需要的时候，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自己，自己蹉磨着动作，耗着性子，最终满足她的要求。再向她摊念说“老二也不是比老大家差的，至少，老大家的现在可不会这般端屎端尿的伺候着。”

    要说这点不孝的怨念也是来自广大农村的一偏念--重男轻女。老大家的儿子和谢二家的女儿大致是一个月前后出生的。就是这么个性别，让母亲有所偏待，谢二还是可以忍受的。自己的女儿，自己多疼点也就是了。

    初初年轻那时，老三去了外地打工，父亲选了老四去上大学。留家的老大和谢二就各自说媒成了亲，和父母亲生活在一个院里。老大、谢二住了东侧的上下房。妯娌之间的矛盾在谢二结婚那天就有了，妻子说老大家的娘家舅偷了压箱底的喜钱，老大媳妇不依，怎能让人这般羞辱娘家人，两人僵持不下。之后，谢二父亲写了张咒符，各自画了押，至今还贴在结婚的衣柜上。父母亲做和事佬，只要不偏倚，那也是成啊。

    老大媳妇和谢二母亲打了一架，母亲脸上两指甲痕可是把谢二这炮仗点着了，差点也去把老大媳妇打了一顿。和母亲说理，母亲说孙子这两天闹着老大媳妇呢，老大媳妇气不顺。谢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难道你还把老脸伸到她指甲下让她挠了。”第二天，母亲还早起打了荷包蛋送去老大家里。

    谢二想想，自己的媳妇嫁过来，也真是受了委屈的。打从女儿出生之后，母亲这当奶奶的就没抱过，心里惦念着的是刚出满月的孙子。哪里还给自己的媳妇送过蛋吃。老丈人过来看媳妇和女儿的时候，大小包带了一串，连连叮嘱谢二好好照顾娘两。要不是两家离得远，估计老丈人都要把媳妇接回家了。

    在谢二女儿慢慢会爬的时候，这身边可真是不能离不了人了，却也在农忙时分。谢二媳妇把女儿哄睡着了，就打算和谢二先去地里干会活。谢二出门的时候，还专门叮嘱了母亲说孩子睡着了，醒来的话照看一会。不想，回来的时候，谢二母亲抱着老大家的那个宝贝孙子在哄，隐约还能听到谢二女儿哭。谢二媳妇丢了手中的锄头就奔向屋子，床单上零零散散都有点屎。房间里听得到女儿哭，却找不到人。谢二进来让媳妇安静会，这才听声响是在沙发后面。不知道小孩怎么爬进去卡住了，却也不敢轻易挪动沙发，省的伤害了小孩。谢二只得从一角扛起沙发，让媳妇慢慢爬进去把女儿抱出来。

  晚上，谢二媳妇在床头哭的时候，谢二可真是伤透了心。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呀，抚摸着女儿额头的伤口，谢二这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上午女儿满身屎尿的哭，哭的谢二心都快碎了。种种类似之事，妻子女儿可受了多少委屈。

    正巧，大伯娘昨天还问谢二要不要住他们家照看房子。大伯家都要去深圳了，这六七年内是不会来了，房子久不住会没人气。谢二和媳妇商量，这两天就搬过去。至此，谢二家算是分了出去。父亲是同意了，只要求谢二家的逢年过节都要过来一起吃饭。谢二也应了，亲人是怎么也不能彻底断了的。

    老三回来的时候，说外面比这农村好过点，于是把老大.谢二都带了出去，各自留下妻儿，定期往回打钱，小资本也让家里修起了小楼房。

    日子是过好了，挣扎计较的也就少了。只是，那初初凉心的事也记在了谢二的心上。

    谢二难过，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母亲现在才多大，52。正是养天年的时候，所谓的磋磨想象，起码都要再过个几十年。

    四个兄弟齐聚，气氛生生压抑。不知哪个侄女说了声：“情况不好，叫医生大夫，一个多小时了才过来。”父亲也默认医生没有及时到来。四个兄弟可真是气炸了，也仿佛在空茫中抓住了一根主心骨，齐齐奔赴了医院。

    院长亲自接待，表示道歉，这一行径承认了医院对于谢二脑溢血母亲的不负责。

    谢二像斗兽刚被放出角逐场，两眼通红，闹着:“你们害死了我妈。”就冲向院长，被就近的几个人拉住了。无法忍受的重物挤在胸腔，受放大倍般的引力拉坠。肚子又阻挡住这物什，生生憋在胃部。谢二视线慢慢变黑，昏了过去，留周围的医生开始急救。

    画面里，四个孩子熟睡，旁边母亲拿着蒲扇驱赶着蚊虫；画面里，四个兄弟围坐饭桌，一家六口；画面里，谢二被母亲拧着耳朵，叮嘱不要去那条深滩游泳；画面里，谢二的裤子破了，母亲在灯下缝补；画面里，媳妇把女儿绑在背上，驼着背洗衣服，母亲在旁边嗑瓜子；画面里，母亲脸上被老大媳妇打的巴掌印俞加红艳；画面里，分家那天，母亲把钱塞自己手里……

    谢二知道，自己最大的生气恐怕就是母亲偏袒老大家的孙子，宁愿自己受委屈。一个梦，母亲一生。这这次一场突如其来的昏倒就让谢二没有了母亲。可是谢二感觉自己没有解脱。谢二只想让母亲活着而已。

    请灵那天，两粗壮的小伙子从冰棺中抬出谢二母亲，放到打造好的楠木棺材里，谢二过去俯身整理好母亲身上的寿衣，躺着的母亲皮肤青灰，毛发上覆着的冰霜趋化，些许腐肉的味道散发，谢二赶忙让周边的人封了棺。

    晚上守灵的时候，谢二靠坐在墙边，些许困顿。女儿溜过来，抓着谢二的手说：“爸爸，其实奶奶人很好。那次，妈妈说去外婆家，晚上赶回来。下午的时候我就想去找妈妈。在村口碰到奶奶，我不服气的就对奶奶说‘我要去找我外婆’，结果走一段路后，奶奶就跟在我后面，直到我走到外婆家，奶奶才回去的。”

    谢二摸摸女儿的头，说:“你奶奶是很好的人。”四个兄弟长这么大，各自娶妻就是很好的证明。

    女儿倒在谢二腿上，谢二依靠着墙，守灵的一夜就是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东方破晓时刻，谢二感觉解脱了，睡一觉很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