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我叫李有田
郭泗耀
莲花村不到二百户,是个城中村。近年来随着造城运动不断扩展,村里原有的几百亩土地几乎全都变成了高楼大厦、集贸市场。村民们异地搬迁到了政府安置的“幸福里社区”。这样一来,莲花村和先期搬迁过来的杏花峪村合并成了一个新社区。挂牌时,各级领导隆重地剪了彩、讲了话。村民们一下子成为市民,到了国家规定年龄,还可以按月领取养老金。
村民们一时很不习惯这种城里人的生活,有的就在楼前绿化带边缘偷偷地种上一畦菜,为的就是嗅一嗅自己种的菜里迸发出来的香气。没有了土地,很多人选择了在家门口摆摊或外出打工赚钱。没有了土地,意味着一日三餐的口粮都需要自己掏钱去买。幸福里社区的人们普遍有这种危机感,虽然住着和城里人一样的房子,冬暖夏凉,但是习惯了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大家说不上究竟是幸福还是失落。
市里招商引资决定修建大型游乐场,选址就在莲花村和杏花峪村交界的地方,占地二百五十亩,这是两个村搬迁后仅有的一片土地。
几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除了散布着几只竖立着的锈迹斑斑的塔吊和褪了颜色的工棚外,偌大的围墙内一片荒芜,野茅草疯长的比树还高,甚至一度成为野兔出没的家园,俨然一个浑然天成的狩猎场,幸福着有闲情逸致的人们周末到这里狩猎。
对于撂荒的土地,国家明文规定,一旦立项后超过三年没有建设并且一直撂荒,除进行行政问责和依法处罚外,土地一律收回。幸福里社区里的村民们搬迁已经是第四个年头,每天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一大片土地荒芜着,他们不仅流泪,心,更在流血。他们想不明白,上级决定修建游乐场时,村民们为了发展大局,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都在第一时间签了字、摁上了鲜红的手印。突然传出的大型游乐场项目暂停的消息后,还是惊呆了村民们。大家在吃惊之余无不痛心这片被糟蹋了的土地。闲置的土地与其这么撂荒下去,不如各家各户重新分配一点种点粮食或者蔬菜。村民们的想法好归好,然而最终还是落了空。开发商说,这片土地不再属于你们,你们无权干涉和使用,宁肯荒着地里长草,也不允许你们种菜种粮!
村民李有田不信这个邪。他认为,浪费土地就是犯罪。地荒着也是荒着,和土地打交道一辈子,闻惯了泥土气息,土地就是命根子。征地之前,还有他家的一亩三分田在这里。就是合着眼,他也能准确地说出那一亩三分田的具体位置,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片热土上,他又能怎么忘记?
土地撂荒第一年,他就在自己家的土地的位置上平整了约有三分地,菜畦冒绿时,一帮不明身份的人一夜之间在他的菜畦周围挖了一个约有两米多深的壕沟,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圆。李有田的那三分菜地就成了孤岛,站在壕沟边缘,孤岛上的一抹抹绿色煞是诱人。李有田是一个憋不住气的人,他认为在撂荒的土地上种菜没错,更何况自己开垦的还是以前自己家的土地。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他找到看门老头,看门老头是开发商的一个远房亲戚。看门老头说,我劝你还是别折腾,就因为你偷着种地,老板听说后还扣了我半个月工资。再说,你每天翻围墙进来种地,不仅挨过他们的打骂,还摔伤过腿,何必呢?何苦呢?李有田知道看门老头是一片好心,他也是土里刨食一辈子的庄稼人 ,虽然看门,同样心疼这片撂荒的土地。就连他自己在大门口开垦的一畦菜地,开发商也毫不留情地铲平了,何况李有田?答案当然是没有更多的为什么。
李有田咽不下这口气,你越是不让种地,我偏要种地!尤其是在撂荒的土地上种地,国家政策鼓励,种地不犯法!李有田觉得自己不理亏,他联合了原来两个村的部分村民决定重新开垦这片荒芜了的土地。积极响应李有田这一倡议的大多是一些留守在家种了一辈子田的老把式。李有田不想难为看门老头,决定在围墙北面挖一个门,大家从这里出出进进,种起地来方便,这样一来,也摆脱了看门老头的干系,开发商即使追问,也不会连累到他。如果一旦闹起来,他李有田会第一个冲出来担当,他甚至做好了最坏打算,他决心捍卫这一片撂荒了的土地,他不能任由这片原本肥沃的土地就这么一直荒芜下去。因为,他是农民,早已植根在这片热土上。
看门老头好话说尽,只好无奈地打电话告诉了开发商这里的情况。两天后的一个上午,一辆大型挖掘机轰鸣着开了进来,司机二话没说,在大家刚刚开垦好的新鲜的土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坑,大坑一侧刹那间矗立起一座小山,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坟茔,分外刺眼。
面对愤怒的人群,戴墨镜的司机显得十分蛮横霸道,问谁是领头人。站在最前面的李有田用力地一拍胸脯,就是我,我叫李有田!是我带领大伙干的!
戴墨镜的司机没等李有田说完,扬手朝他脸上打来。闻讯赶来的村民们越聚越多,一下子围住了企图逃逸的司机,几个年轻点的小伙子对着司机一顿饱揍。大家仿佛还不解恨,事态正向着一个严峻的形势扩展。
救护车到达现场时,李有田已经不省人事。毕竟,快七十岁的老人了,委实经不起一番折腾,更何况是暴力凌辱。
土地事件惊动了公安部门,也终于引起了当地政府高度重视。
办案人员到医院对醒来后的李有田作了笔录。
半个月后,李有田从医院出来当天,家也没回,紧接着召集一帮村民到信访局上访。不等工作人员问询,他就大声地说,我是幸福里社区的农民,我叫李有田,我要他们还给我们那片土地!
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水,示意有话慢慢说,其他人在外面等。李有田情绪很激动,强烈要求政府给农民做主,不能再让那一片土地继续荒芜下去,让人看着就很揪心。。。。。。工作人员答应尽快给他一个满意答复,让他们先回去。
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答复。
半年过去了,还是音讯杳无。
一年过去了,李有田得到的答复还是正在研究中。
李有田忍不住了,他和部分村民们终于踏上了去上一级部门上访的路。
省城的一个电话,市里派出了专车、抽调了专人,由副市长带队赶到了省城接回了上访的五十多个村民。省里有关部门答复,责令所在市有关部门限期一个月拿出处理意见,妥善解决撂荒土地问题,决不能让宝贵的土地资源闲置荒废!有了“尚方宝剑”,李有田感觉到心里有了盼头。
从省城被市里接回来后,其他一起参与上访的群众经过一番教育回到了自己家中,惟有李有田被直接送进拘留所,没有谁告诉他究竟因为什么。第十天,直到他被莫名其妙地从拘留所放出来,还是稀里糊涂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错在了里?站在拘留所门口,十分懵懂,好大一阵子,他甚至找不到东西南北,找不到回家的路。在他心里,惟一最牵肠挂肚的还是那一片撂荒了多年的土地。
。。。。。。我叫李有田,我要要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他忍不住对着天空大喊,声音苍老而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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