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大年初一,母亲总会带我们去城里看社火。只容得下一人行走的土路两边,盖满了摩天大楼,我和几个兄弟姐妹怯怯拽着母亲的衣角混在人群里,生怕走丢了。一个个社火方阵走过来,特别好看,都是些西游记里的妖怪,三国里的浪人,水浒里的情妇,红楼中的小三什么的。彼时年纪太小,家里条件也不好,买不起书也接触不到这些人物原型,只能偷摸用手机上网查查,再眉飞色舞的讲给兄弟姐妹们,也算是薪火相传。
方阵走到眼前,却也看不太真切。远处的时候倒是好看,可惜美瞳度数不够,走近了又因为自己生的矮,只看见噼里啪啦的成百上千根棍走过去,像极了一群人抢涮锅里的几片肉,母亲说,这是踩高跷呢。我们几个总是一站就三百六十四天,长大了想想,大抵是因为总能从兜里捡到别人的皮夹子,被拉着不让走罢了。这时候母亲也护着我们,常说一句话安慰道,别担心,抬头总是有蓝天。
三五年下来,听说城里的大员都换了几届,社火却还是演那些妖怪浪人,小三情妇倒是统一了说法,叫失足少女。约莫懂了点世事吧,皮夹子还是年年都捡的到,但是总算学会了跑,在别人下身粗粗细细长短不一的高跷棍林里奔跑,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品别人口里的吐沫星子,偶尔抬头看看妖怪和少女,追我们的却怎么都追不上,只不过人群密密麻麻,母亲口中的蓝天,从来都没看到过。
我们村是个渔村,可我总觉得城里人更爱吃鸡吧,他们常笑眯眯地说,过什么年吃什么,我觉得有点不符渔村的身份。少年时再进城,怀揣着理想和手艺,想看看社火之外的东西,捡点皮包以外的物品。摩天大楼不但越盖越高,还挂上了形形色色的相片,在鱼油里浸过显得流光溢彩,裱好后用鱼鳔粘在古朴的大相框里,每一幅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和蔼可亲,可从来没人问过鱼都被谁吃了,仿佛人们总在过鸡年,我想他们可能只关心鸡吧。
我昂首在路中间,怀揣着理想和手艺,耳边响着母亲的话,抬头总会有蓝天,可满眼净是高楼林立,挂着些些笑容可掬的大照片,不时踩高跷的妖魔鬼怪穿过眼前,哪有什么所谓的蓝天?
再后来,我封存理想,忘掉手艺,背井离乡,村里很多人因为我都渴死了。我要去更大的城市发展,听说那里没有手机和网络,没有高楼和相片。母亲说,去吧孩子,忘了村里的鱼吧,忘了城里的鸡吧,去广阔的天地里,大有所为,抬头总会有蓝天!
后来的后来,我因为又困了编不下去了,原来母亲一直是青光眼的眼疾。最后的最后,也才知道村里的鱼肉都让照片里笑眯眯的人们吃了,百姓连鸡毛也没吃到。
抬头总会有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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